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远,凝滞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压抑的低语在官差中蔓延开来:
“竟是真的?殿下真从庆阳带了男宠回来?”
“听闻南院公子伺候人的功夫都十分了得。”
“莫非殿下也想学平阳长公主?”
“那沈大人岂非……”
“放肆!”向恒声一声厉喝,如冷水泼下,“再敢妄议,每人领二十板子!”
议论声戛然而止,巷内重归死寂。
沈之衡的目光仍望着在马车渐渐消失的巷口。指尖那点挥之不去的冷意,似乎更重了。他心头莫名沉了一沉,一种难以名状、却又沉重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他蹙眉,将这丝异样强行压下。片刻后,他眼底的恍惚,逐渐清澈起来,转向向恒声平静问道:“陈勇和如何?”
向恒声引他走向陈府,面色凝重:“夜里没的。家眷一口咬定是自缢,门窗完好,现场也留了认罪书。”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的语气,“但脖颈勒痕走向不对,指甲缝里有挣扎时刮下的木屑……依我看,九成是灭口伪作自尽。”
“又是自尽假象?”沈之衡脚步顿住,眉头紧锁。
“是,本月第三起了。”向恒声回道。
“二十三年前蜀地那桩旧案,藏得还真是深。”
每每有了牵扯旧案的官员线索,最后皆以这般“畏罪自尽”的方式,永远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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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方才与外界的剑拔弩张被锦帘隔绝。
贺兰风斜倚着锦垫,目光落在姜宁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他唇角亦勾起一个相似的弧度,慵懒中带着探究:“殿下待那位沈御史,倒似有些不同寻常。”
姜宁眼皮未抬,拈起一块梅花糕送至唇边轻咬一口,细嚼慢咽后,才悠悠然道:“二王子不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么?”她尾音微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玩味。
“呵,”贺兰风嗤笑一声,干脆利落,“不觉得。”他视线转向一旁安静侍立的惜桃,声音拖长,“小惜桃,你说呢?那人有趣么?”
惜桃猝不及防被点名,微微一愣,随即老老实实地小声回道:“我……我也说不好。只是殿下好像很喜欢逗弄这位大人。”她眼神清澈,道出的是最直观的观感。
姜宁接过惜桃适时递上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糕点碎屑,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不过是个逗趣的玩物,瞧着解闷罢了。”
随后,她话锋一转,吩咐道:“我待会儿直接进宫给父皇请安,你们先在府中安顿。”
“是,殿下。”惜桃立刻应下。
贺兰风却并未接话,他掀起帘子,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片刻后,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姜宁,那惯常的慵懒笑意淡去几分,声音里难得透出一丝正色:“既已抵京,殿下还需我……做些什么?”
他问得直白,目光深处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姜宁抬眸,迎上他灼灼的视线,唇角依然挂着那抹玩味的笑,打趣道:“二王子才入京便待不住了?这般急切,莫不是想着早日归去争一争那柔然王座?”
“是。”贺兰风答得斩钉截铁,毫无避讳。灼灼目光,坦荡地迎向姜宁。
这猝不及防的直白,让姜宁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
数月同行,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彼此真正的图谋,仿佛一场无声的默契。此刻这层薄纱被骤然挑破,倒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贺兰风见她微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的笑意,慵懒的姿态瞬间恢复,语气又带上了那种惯常的、似真似假的调调:“若坐不上那王位,如何配得上与殿下联姻呢?您说是不是?”他刻意将“联姻”二字咬得暧昧不清。
“呵,”姜宁回神,只当他是缓解气氛的戏言,顺着话头也带了几分不正经的揶揄,“看来二王子是不甘只做男宠了?这便想着要‘上位’,当本宫的驸马了?”
“哈哈哈!”贺兰风朗声大笑。车厢内方才的微妙沉寂被打破。
笑声渐歇,姜宁神色微敛,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正色道:“约莫还需些时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安排妥当,送你安然返程。”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贺兰风,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与承诺,“至于二王子逐鹿王庭之事……若凤明堂尚有余力襄助,只要所求并非动摇我大凌国本,”她语声微顿,一字一句清晰道,“本宫,皆可应允。”
车厢内一时静默。
这些时日,从最初的相互试探、各取所需,到如今并肩同行,几分真切的、近似“友”的情谊,确乎在悄然滋生。
更何况,于公于私,一个与凤明堂、与大凌交好的柔然王,于她肃清旧案、安抚西北,乃至两国百姓,何尝不是一着活棋?
贺兰风听罢,眼底光影微动。他没有丝毫矫情的推拒或感激涕零,只是极干脆地一点头,声音沉稳,带着草原男儿特有的爽利与承诺的分量:“好。殿下既赠我薄礼,他日我若得登高位,必以厚礼相报。”
一个“赠”,一个“报”,寥寥数语,一场超越男宠身份、直指权力巅峰的同盟契约,无声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