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强压下心脏的狂跳,蹲下身去捡。
他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那是一枚样式古朴的木头雕刻的硬币,边缘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握在手中,触感冰凉而温润。
硬币的正面刻着清晰的花体英文字母——CLEAR。
他将硬币翻转过来。背面是一只鸟的侧影,它凝神屏息,悬停于空中,喙尖精准地指向下方,姿态决绝而专注。
“这是翠鸟。”宋轻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地落入沈澈的耳中,“它为了生存,必须毫不犹豫地潜入水底。但每一次冲出水面时,它的羽毛都不会沾染上一颗水珠,总是光洁如新。”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目光沉静地落在沈澈手中的硬币上,也落在他身上。
“愿你如翠羽,历水而愈明。”
沈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阵剧烈的耳鸣席卷了他,仿佛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都彻底隔绝。
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掌心那枚硬币冰凉的重量,和那句在他心头反复震荡丶砸出巨大回响的祝愿。
过了不知多久,耳鸣声渐渐退去,周遭的声响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入他的感知。他再次听到自己过于用力的心跳,听到窗外遥远的风声,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的笑语。
所有的声音都回来了,却都无法盖过仍在脑海中盘旋的那句“愿你如翠羽,历水而愈明”。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枚硬币紧紧攥在掌心,坚硬的边缘硌得他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他擡起头,目光穿过此刻略显模糊的视线,试图看清站在眼前的宋轻予。宋轻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
“为什麽要做这些?”沈澈开口时,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冲击着他的耳膜和理智。
“为什麽?”宋轻予的声音低沉,他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擦过沈澈的眼角。这次他没有躲,但微凉的触感让他猛地一颤,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你觉得……我会说因为你是重要的研究对象吗?”
宋轻予的目光深邃,仿佛盛着整片星辰大海,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沈澈,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剧烈的耳鸣如同海啸般再度袭来,瞬间吞没了所有声音。沈澈只觉得天旋地转,视线也开始模糊涣散。宋轻予的嘴唇似乎还在开合,像是在说着什麽,但他什麽也听不清,什麽也抓不住,整个世界都在急速褪色丶远去。
世界模糊的轮廓和尖锐的耳鸣渐渐缓和,沈澈踉跄了一下,宋轻予拉了他胳膊一下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终于重新聚焦在宋轻予写满担忧的脸上。
宋轻予的声音仿佛穿透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缓慢而清晰地传来:“……听我说,沈澈。”他的语气急切而坦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恳切,“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而不是要你回应什麽,更不是要你因此有任何负担。我做这些,帮你处理那些事,也不是为了换取什麽。”
“如果你觉得困扰丶不舒服,你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把刚才的一切都忘记,就当我没有说过。如果你觉得我的喜欢本身让你感到恶心,”他停顿了一下,“我可以立刻从别墅搬走,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沈澈并非没有察觉宋轻予待他的不同,之前的经历让他对特殊对待异常敏锐。
但他一直以为,那份特殊源于宋轻予对他作为概念提出者的赏识,或是基于朋友身份的关怀与支持。宋轻予之前的坦诚,更是让他确信了这种志同道合的理解。
当然,宋轻予与他那个前领导截然不同。他的靠近不让人不适,他的尊重发自内心。所以当时他能迅速接受了宋轻予的性取向,也并没有觉得不妥。
但当宋轻予将这份远超所有寻常关系的丶沉甸甸的帮助与心意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再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他问出来,就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这几天大多数时间想到的其实并非父母,而是宋轻予。
他发觉他对于宋轻予有些难以捕捉难以描述的感觉,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同。
现在,他明白了,这种感觉,是喜欢。
“谢谢你,真的,不论是哪件事。”沈澈艰难地开口,“从因为我几句不成熟的话就创办了这个项目,到收留我这大半年,还有这些。”他努力想稳住自己的手,但那份文件和硬币,依旧在他不受控制的颤抖中微微作响。
“我没法报答你。”
“也没法……回应你的喜欢。”
“你喜欢的,应该是五年前那个在台上高谈阔论丶不知天高地厚的沈澈。他能意气风发,能畅想未来。如果那时候遇见,并且他也足够勇敢的话,你们或许真的可以一起创业,为了同样的理想拼命……那会很美好。”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现在的沈澈,你看到了,一个只会逃避的懦夫。生活丶事业丶家庭,都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