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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章 胶片（第1页）

第2章第1章胶片

那天以前，山城一连下了十几日的小雨，几乎没有停过。

下雨时胶片相机表现力不佳，洗出来的照片，无论人脸还是後面的背景都总灰蒙蒙的，像笼罩着层蓝灰色的雾。下午稍一放晴，杜若凡便立刻背上他的背包坐轻轨出去。

背包里有美能达胶片相机丶八几年生産；柯达胶卷，至今未停産。他上了列车，坐到唐家院子站。轨道修上半空，铁皮车厢腾空而起，偶有游客望着窗外轨道下的车水马龙轻呼。杜若凡习以为常，咬着皮筋拢起头发，把该修剪的碎发娴熟扎起。到站提示，他拎起脚边的背包步伐轻快地出去。

轻轨站同样修到半空，高出立交桥一头。刷卡出闸机，出站的天桥一面挨山坡，一面愈发往高处，翻到山上。山城如其名，依山而建，立体丶又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杜若凡走到天桥尽头，这里不是附近最高点，但刚巧能将整面覆盖满植物的山坡收在眼底。尽管山坡上和山坡背面都立满了现代建筑，那些植被本身却像原始森林似的。

杜若凡趴在栏杆上，没有将取景框对准眼前。天黑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也许因为刚停雨，天边火红色夕阳绵延不尽，近处的天色却暗了许多。凭他的经验，这台机器和机器里装的胶卷，在如此环境下拍不出什麽好照片。

他掂了下手里的相机，视线漫无目的游移。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树，茂密，散发着浓烈“绿”的味道，像能把人淹死。杜若凡几乎感觉自己快从天桥上栽进绿海了，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然发觉山坡的深处竟然有人！

那是棵其貌不扬的树，那个人似乎倚靠在树干上，杜若凡只能隐隐看到他的背影不时从树干後晃出来几下。杜若凡下意识地踮脚趴在栏杆上探身，也许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使然，他按动了手中的快门。相机自动过片，快门一响，杜若凡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摆弄了几下相机。再擡头视线重新左右寻觅着对上那个树下的人影，他看见那人半个肩膀都从树後露了出来。

他总觉得那人肩膀在使劲，包括肩膀下连着的那双胳膊丶手。他似乎收紧了什麽东西不松，在他身前的一小片灌木和草都簌簌抖动起来。杜若凡眨了下眼睛，终于後知後觉地意识到他身前的那团灌木会抖动是因为有一双人的腿在原地踢蹬。

那人的肩膀在使劲，八成是因为他的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

在意识到此事同时，灌木丛的抖动越来越小，原本还若隐若现的腿瘫软进了绿色，想来这倒霉鬼是断气了。杜若凡倒吸了口冷气，竟不由对着那处又狂按几下快门，正准备立刻蹲下藏起自己，却在咔嚓咔嚓快门声响起的同时，骤然与树下那人对上了视线——

这个杀人犯，长得真不像个杀人犯。尖尖的丶小巧的下颌，白净的脸，像是天然点缀在树林中的。他冲杜若凡微微一笑，眼睛眯缝着，很无辜的样子。他比他想象中要瘦，这样的肩膀和胳膊，就在挨着车水马龙的绿山坡上丶悄无声息掐死了一个人。

杜若凡鼻尖上冒出了一丝丝冷汗，他看到他了，冲他露出微笑——就像传说中的所有变态杀手一样。他倏地蹲下，用天桥的栏杆挡住身影，不由自主地摆弄相机，想要回看那些无意识拍下的画面，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拍到了杀人现场。

可当手碰上机器的外壳，杜若凡才惊醒，胶片相机的魅力——不可回看的一瞬间惊喜！

他吸了口气，决定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人，手上报警。这里是市中心，人来人往的轻轨枢纽，那个人就算看见自己，应该也不敢跑上来杀人灭口。如果他真的追上来了……就往轻轨安保那边跑嘛。

这样想着，杜若凡腾地站起来，手机按下报警电话。当视线再次聚焦上山坡，他睁大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分不太出来那人原本究竟站在哪棵树下。凶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从未存在过。被他杀掉的那个人，也许是尸体藏进了树丛中，干脆连点痕迹都没有。杜若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面山坡倾斜将近七八十度，只在尽头修了一条小路，不从小路走，人在山坡上下势必连滚带爬，怎麽会没搅动任何树木就消失了！

“先藏起来了吗……”杜若凡自言自语，“不管了，警察会找到的。”

几分钟後，附近的片警找到了等在原地的杜若凡。因为电话中的描述，出警人数比平时要多。天不知不觉完全黑了，数名警察打着强光手电筒，在山坡上艰难地搜查着。

杜若凡仍然在天桥上等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铁栏杆。他借了把椅子坐在原地，山坡被警戒线封了起来，不少人立在天桥上往下看热闹。杜若凡有种预感，警察大概只能找到那具被勒死的尸体。

几个小时後，杜若凡脚腕上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不知道在看什麽，但就是背着手立在旁边看。几个警察回到天桥上，开始驱散人群和匆匆赶来的记者。最开始面见杜若凡的中年警察招招手，把他领到了已清空人员的轻轨工作亭里。

隔着那面玻璃，从外面听不到两人说了什麽。那警官和颜悦色的脸渐渐严肃，他对面的杜若凡目瞪口呆。两人似乎争辩了几句，最终，杜若凡晃了晃手里的美能达相机。

警方怀疑杜若凡眼花丶或根本就是报假警。山坡上他描述的大致位置确实有人活动过的踪迹，但没有人挣扎过的迹象，更没有尸体。别说警察了，杜若凡自己也觉得杀人凶手不可能在短短几秒内背着尸体消失在山坡上，或迅速在原地藏好尸体。

可是那个人冲杜若凡微笑的样子还印在脑海里，那势必真实存在过。同样的，那一秒钟的光影，也会印在暗匣中深色的胶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