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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阿雅（第1页）

第28章阿雅

康由自问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实在是枯燥无味，乏善可陈。非要说的话，在多伦多的那半年是康由最不愿意回首的一段日子。

也许陆小辉也没有料到，能成为官方庆祝活动的合作机构之一的公司不止可以是草台班子，还可以是狡猾的草台班子。连同康由，到达多伦多的有约二三十人，落地後一上大巴车，就被强制往白纸上按手印兼没收护照。也是这时候，康由才被告知由于“培训”免费且包吃住，他们需要为公司带来每人二千美元的净收入後才可以自由接工作并成为正式模特儿。这无疑等同卖身契，意味着他们在达成“目标”之前零收入。九十年代美国的每小时最低工资也才五美元多点，更何况他们未受专业训练，不可能天天都有工作，更多时间都在上不知所谓的“课”。康由吃着每天同样的，美其名曰帮助保持身材实质是最廉价的面包配蔬菜汤，觉得自己一辈子守着洗衣店也挺好。

几十人像牲畜一样挤在一间house里，各类人都有，但都有个共同点：长得好看。然而问题不在于男女混住，而在于当一个挤满人的地方没有进行权力分配，矛盾就会出现。权力和义务是共存的，说难听点，坐牢都有人管，没有明确的分工，琐事如谁去刷马桶，公共区域怎麽清洁，又怎麽区分公共和私人区域，随便一件都能变成起冲突的原因。

康由只抢到地下室的一小块地方放被褥睡觉，在胜者为王的小社会里，不争不抢的人自然游离在边缘。成功在地下室建立小团体并当领导者的是个烟酒不离手的长发男人，康由得罪他的原因很简单：闻不得烟，等于瞧不起他。于是康由为自己的“遗世独立”付出的代价包括但不限于床单被打湿，枕头被放上用过的套等。

康由不是第一次见识无来由的恶意。他从前在二街虽然没当过宝，但好歹身边也有人护着他，如今人在他乡，彻底成了草。康由习惯压抑眼泪，但人非草木，心里那个堆积委屈的罐子很快就满了，很多个夜晚他都是流着眼泪睡去的。

而能认识阿雅，这个改变他一生的女人，是个偶然。

如果说康由在食物链的中低层边缘，那阿雅则处在最底端。那群人针对她的原因荒唐令人发笑，就是嫉妒她能接到更多的工作。

阿雅是混血儿，有双摄人心魄的浅棕眼睛，小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娇憨的长相却有张薄唇，硬是给这张脸添了几分冷酷。中年男人最爱这种小姑娘，涉世未深的年纪，引起征服欲的长相，不止是公司的负责人，就连政府部门的对接人都格外喜欢她。她也住在地下室，而她面对的则是贴身衣物被撕烂或者扔到马桶里，被锁在厕所好几个小时，以及无尽的言语骚扰。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麻木是常态而不是反抗。康由和阿雅也不例外，谁都不会为谁挺身而出。

他们的情谊始于一次室外采排。那年多伦多下大雪，楼梯上落了一层新雪，底下还有层已冻成硬冰的积雪。阿雅不小心脚一滑，眼看着就要後脑勺落在阶梯上，走在她後面的康由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阿雅惊出一身冷汗，而旁边的人漠然地继续往前走，没有人会停下问一声“没事吧”。

康由没有开口让她松开下意识紧紧攥着他的手，是阿雅回过神後发现，连忙松手，说出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谢谢你。”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差说第一句话的契机。那次之後阿雅出入碰见康由的话，都会向他点点头，微笑致意。

两条平行线迎来的交叉点是出逃。

圣诞过後便是千禧年的庆典，市政府还为此出动了几辆大型花车。花车巡游安排了几十人跟着沿路跟观衆挥手炒热气氛，这几十人便是康由这群小喽啰。康由和阿雅没有特意靠近彼此，但休息时间时都会在对方附近。

阿雅扫开长椅上的雪，发现扫不完便索性蹲在上面，被雪反射的日光照得眯起了眼。她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冷不丁道：“林生找你了吧？”

康由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不用装，我知道你那天去office了。”

阿雅口中的“林生”是对接人之一，华人，胖身形加上总是笑咪咪的模样，像弥勒佛。

康由那天被叫进林生办公室，除了坐在大班椅上的男人，还有个金发碧眼，打扮新潮的女人。他见过她，那时她带着那群有资格站在花车上的专业模特儿兼舞蹈员。

女人快速地上下打量康由，须臾露出满意的神情。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递上名片，介绍自己叫Katherine，是模特经纪人。

“她只见了我和你。”阿雅彷佛能看穿康由所思所想，道。

康由避开她直白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给花车做检查的工人。过了良久，才道：“她说可以出面要人，那些人肯不肯我不知道，但肯定会问她要钱，你觉得她会出钱吗？就为了我和你？结果就是谈不拢，以後日子更难过。”

他像个语重心长的兄长：“所以，答不答应都没有意义。而且你别忘了，护照在他们手里，偷渡去美国的话未必能比现在好。”

阿雅像是在琢磨他的话，琢磨琢磨着，忽然笑了起来：“所以我问你，要不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