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业
虽然疲惫,但这一年多以来睡眠少而浅,早已习惯。
鸡鸣便醒了,醒来时第一反应去摸虎儿在不在,一摸是空的,吓出一身冷汗。头脑渐渐清明,才想起虎儿是被谢妈妈带走了,我现在是在谢妈妈家里。
起床,拉开窗,看着天色从青灰,渐渐漂白,熏红,再染黄。最後天光大亮。
丽虹从耳房里出来,看见我在窗前,吓了一跳。行了个礼到窗前问道:“姑娘怎麽起得这麽早?”
我说睡不着。
她问:“姑娘可需要备饭?”
我说不必。若你不忙,进来说话罢。
丽虹一举一动都带着规矩,不只规矩,还活泛赶眼色。燕春楼从上到下的人大多如此,无论谢妈妈本人丶秋娘丶管家丶姑娘们丶丫鬟小厮,风貌皆谨严。但看这些人平素一言一行,我也知道,从这里逃跑要比从百花楼逃跑难得多。
丽虹闻弦音而知雅意,只听我说一句话,便知道我到底是什麽意思,进门,顺手将门关好。
我问的都是我知道她可以答的问题,因此她答得详细。这里有什麽人,在楼里待了多久,什麽出身,身边有谁,大致从前发生过什麽事……到了开早饭的时候,我已经将情况大概摸清。与丽虹也有些熟稔。
除了谢妈妈本人丶管家丶秋娘丶丽虹和一两个当时跟在谢妈妈身边的心腹,其它人都不知道我来,只约略几人知道府里多了个女人,是管家发善心领回来的,带着两个拖油瓶,其中一个男孩寄养在谢妈妈跟前——毕竟谢妈妈那儿凭空多出个小男孩儿,这事儿瞒不了人。
我早饭还是在我们自己这边用,用完之後随丽虹往谢妈妈院子里去。
我穿着的是普通仆妇衣裳,因此穿街过巷只需低着头,无人注意。
刚一踏过门槛,便听房里“哇”地一声婴孩哭。
我心里猛地揪了一下:虎儿!
昨天给谢妈妈抱去的时候,他正睡着,今早醒来看不见我,想必是要闹的……我满是牵肠挂肚,却又不敢在其馀人表现出来,只得硬生生压住脚步,一步一步上前,缓缓福了身,给谢妈妈行了礼。
谢妈妈正被虎儿的踢腾闹得招架不住,忙把孩子往我跟前递,我连忙接过,抱在怀里。虎儿一进我怀里,即刻就不哭了,只是委屈似地哼哼几声,小猫似地。
我的心都要被这小祖宗抓碎了,只有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虎儿,对不起,别怪娘,对不起……
谢妈妈道:“你抱着孩子,便上炕来坐罢。”
我犹退让,谢妈妈道:“既是让你坐,你便坐。”
连秋娘都是站立侍候在谢妈妈身边,我一个初来乍到之人,根基不稳,也不知道这里人的脾气深浅,不敢造次。于是不管谢妈妈如何说,我转身一条腿坐在炕沿,另一只腿却不敢放上去,便侧坐着——其实不比站着轻松。秋娘等人在这儿资历比我老,我有意谦让,谢妈妈也不再勉强,偏头看了眼秋娘,向我说道:“姑娘既然不接客,从前‘魏紫’那个名再用就不方便,打今儿起改个名字,跟在我身边,帮太太照看小少爷罢。”
谢妈妈擡手捏一捏虎儿的小脸,冲我笑道:“我这与百花楼不同。只想你当个幕後军师,再者照看小少爷,并不需要你抛头露面——当然,若你想,我也不拦着。”
我抱着虎儿起身福了一福:“多谢妈妈成全。”
至于名字……我说,就叫我“猗猗”吧。
姓氏呢?
我待要说姓萧,因是前朝国姓,怕招来麻烦,故不能用。
我说姓展吧。展,是我前世的姓。
谢妈妈闻言,略带审视地深深看着我,问道:“你记起从前的事了?”
但看我面色,知道我没有,因此也没有追问下去,说道:“我有心好好儿养这孩子,便不宜将他放在这院里。後面另有一套小院,从今起,我在那里起居,你也跟过来住。”
我说我得把胜男也带着,谢妈妈沉吟片刻,点头许可,但说不能住在一屋。我答应了。
于是亲自带我过去,秋娘也跟去。
那套小院子,小而精美,绿柳小池,青瓦修竹,好一个清雅所在。
正房,谢妈妈住东间,我住西间。丽虹和胜男一起住在东厢房里。西厢房暂时空着,作客房用。
我多谢她安排。
谢妈妈当着秋娘的面,说道:“虽说想用一用你的智谋,但青楼生意,一向是秋娘帮我打点,秋娘十分得力,我也用惯了她。你帮我做另一件事罢。”
我问是何事,谢妈妈道:“自打我接手燕春楼,我手下的姑娘们便再也不做皮肉买卖,都是卖艺不卖身。可我觉得这还不够,我想让她们在天地间活得更畅意丶更有尊严些。毕竟当初被卖进青楼的,都是不得已。但凡能在好人家过日子,但凡能好好儿有口饭吃,谁愿意来此地?我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你来帮我做这件事。”
我不确认她是诚心还是诈我,说道:“妈妈要做的自然是功德一件,我愿全力相助,只是这件事大概是只花钱丶不挣钱的。眼下世道,挣钱吃饭艰难,妈妈确定要做这件事麽?”
谢妈妈郑重点头。
于是我答应,请她允我思索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