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冉一听,当即便是头皮发麻,挣扎的幅度更大了起来。
开玩笑,这梦境的痛觉可没降低,她膝盖方才撞的那一下已经够她喝一壶了,这要是手被生生砍了,这得是多疼啊。
可惜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在那群押着她的壮汉眼里都丝毫算不上挣扎,当即便轻而易举地把她制住了。
左边那位大哥粗鲁地把她的手往栏杆上一压,右边原本押着她的大哥松了手,掏出寒光泠冽的匕首。
匕首出鞘,被高高举起,反射的冷光映在李婧冉眼里,那阵刺骨的冰凉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匕首即将落下之际,李婧冉眼尖地瞧见不远处自殿门而出的一抹白衣,死马当活马医,大喊道:“祭司大人,救命!!!”
这声大吼多少还是有点用的,起码握着匕首的大哥动作迟疑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是被慢放的电影,被狼狈押跪在廊下的李婧冉满怀期待地瞧着把门缓缓合上的裴宁辞,只见在这炎炎夏日之中,他依旧是那身层层叠叠的白袍,身後背着一把琴,清冷出尘。
这时候的裴宁辞还没出落得和李婧冉与他初见时那般孤冷,眉眼间仍匿着青涩,周身气质比世上最清澈的水晶都要澄透。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惊觉裴宁辞和许钰林真不愧是兄弟,他们骨子里都有种旁人很难模仿出来的感觉。
就是那种被扔进凡尘俗世里後,依旧能清明自持的气质。
又兴许应当叫风骨。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几年之後裴宁辞选择了出世,而许钰林选择了入世。
前者开始逐渐脱离了这世俗道德的束缚,在那身白衣的遮掩下变得愈发无所顾忌,野蛮生长之下便酿成了深入骨髓的疯。
而後者则是被生活打磨去了棱角,变成了李婧冉见到的温润内敛模样,沉稳有馀却再难寻回那“爱笑”的个性。
并非如春风般和煦,却发自内心的笑。
如今,李婧冉屏息凝神地看着裴宁辞走近,踏入廊沿下的阴影处,然後。。。。。。
他好似是完全没看到他们这场闹剧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李婧冉顿时怔住了,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又喊了句:“祭司大人!”
裴宁辞就算不心善,但念在这身份上,看到宫人想要草芥人命也多少要管一管的吧?
起码在李婧冉眼里,裴宁辞的偶像包袱还是很重的,他就算只是为了维持形象也不可能漠视。
再不济,掌事宫婢他们这应当算是执私刑了吧?就算裴宁辞不主动管,他们也应当会收敛一些的。
看着裴宁辞丝毫不停滞的脚步,掌事宫婢却呵呵笑了声:“祭司大人?你是在叫他吗?”
她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我看你是得失心疯了。”
若说李婧冉方才只觉惊讶,如今倒是实打实地愣住了:“怎麽可能?他不是大祭司吗?”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命格好,因此才能一跃从一个普通家庭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
如今看来,似乎这里头还有隐情?
掌事宫婢只当李婧冉认识裴宁辞,指望着裴宁辞把她捞出去,不以为意地道:“告诉你也无妨。司命殿的侍神官足足有上百人,纵然你这朋友昨日在琴宴中表现不凡又如何?二等就是二等,只有拔得头筹的人才能成为下任祭司。”
她微微俯身,注视着李婧冉道:“你就安心去吧。等新任大祭司上位後,他们这群剩下的人都得以身侍神,你到时候就可以在阴曹地府和他相遇了。”
李婧冉心中一阵发凉,只觉皇宫着实是个可怕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唯一的大祭司人选,没想到这鬼地方就跟养蛊王一样,捞了一堆生辰八字相符的人入宫。
唯有胜出者才能成为大祭司,而剩下的。。。。。。都得死。
他们从小就被养在一起,学习着相同的东西,一起流血流泪一起备受煎熬,长大後却发现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兴许他们一开始的确会犹豫丶纠结丶痛苦,但到了後面便只剩下了杀戮。
包括裴宁辞在内的每任大祭司都是无悲无喜的,究竟是因为他们天性如此,还是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世间的千疮百孔?
所谓的白衣祭司,所谓的纤尘不染,分明是手上沾满鲜血後,擦洗掉一切痕迹,根据世人的要求僞装出来的模样。
就像严庚书先前一直质问的,裴宁辞他凭什麽啊?
凭什麽别人为了获得相似的地位,就必须出卖自己的灵魂丶道德丶纯洁,而他裴宁辞可这一切却对裴宁辞而言唾手可得?
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只是不知晓这祭司之位究竟是怎麽来的。
若不是裴宁辞一直在与琴贵妃学琴,掌事宫婢也断然不会得知此等宫廷秘辛。
世人需要一个被他们信仰的高洁神明,但大晟不可能让一个洁白无瑕的圣人成为权臣。
因此,从这群侍神官被送入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成为了平民和国家需求参差下的牺牲品。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现她一直把事情的顺序弄反了。
与其说是裴宁辞用这雪白的祭司袍遮掩着他的罪孽,不若说是他得先犯下这满身的罪孽才能穿上这身祭司袍。
在这种扭曲的丶畸形的筛选制度中,裴宁辞他怎麽可能不疯?
冷漠无情,利己主义,孤独寂寥,这就是宫里特地培养出来的丶供万民当成精神寄托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