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和服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夜,上面嚣张的百合是她唯一的锋芒。
她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反应都毫不在意,那双眼睛依旧平静,甚至比在东京音乐厅时更加冰冷,更加遥远。
仿佛她不是来参加一场赏樱相亲会,而是来出席一场与己无关的葬礼。
忍足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樱花纷乱的光影。
他想,原来不止是香水冰冷。
连存在本身,都带着能冻结整个春天的寒意。
“如月”这个姓氏带来的无形震动,在训练有素的侍者和主家圆滑的引导下,被强行按捺下去。
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却像是凝了一层薄冰,表面的言笑晏晏下,是无数道暗中打量丶评估丶甚至忌惮的视线。
衆人被引向早已布置好的赏花席。
精致的榻榻米席位沿着最佳的观樱路径铺设,矮几上摆着应季的茶点和刚刚打好的丶泡沫丰富的抹茶。
迹部与忍足自然被引到了靠近主位的位置。
忍足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仪,跪坐下来,和服的下摆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无,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穿过交错的人影,落向那个黑色的身影。
她被引到了稍靠後一些丶但视野绝佳的位置。
显然,主办方对她的安排极为谨慎,既不敢怠慢,似乎也不愿让她过于靠近中心。
她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姿态标准地跪坐,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墨色池塘里的黑色水仙,与周围那些娇羞明媚的“花朵”格格不入。
侍者为她奉上茶点时,她微微颔首,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并非刻意训练丶而是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仪态。
就在她擡起眼的瞬间,视线似乎无意识地扫过全场。
掠过那些或好奇或畏惧的脸,掠过迹部华丽的身影,然後落在了忍足侑士身上。
极其轻微的。
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停顿。
可能只有零点几秒。
她的眼神没有波动,没有惊讶,没有认出故人的恍然,就只是那麽一顿,像是扫描仪读取条形码时遇到了一处极细微的瑕疵,需要多耗费百万分之一秒的处理时间。
然後,视线平静无波地移开,落在她面前的茶碗上,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停滞从未发生。
但忍足捕捉到了。
就在那视线停顿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供血,随即又以一种近乎狂乱的节奏猛烈撞击着胸腔。
咚咚——咚咚——
血液轰然涌向四肢百骸,耳膜鼓噪,连指尖都泛起微麻。
她记得他。
即使可能只记得那是一个在後台有过一面之缘丶并且进行了拙劣搭讪的轻浮家夥,但她记得这张脸。
这个认知让他胸腔里涌起一股近乎荒谬的狂喜,像气泡水一样滋滋地冒着泡,顶得他喉头发紧。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试图用冰凉的镜框镇一镇突然有些发热的耳根。
心底旋即又泛起一丝自嘲。
忍足侑士啊忍足侑士,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没出息了?
仅仅是被一个只见过两次面丶还对你明显不假辞色的女孩子“记得”,就足以让你心律失常用力过猛得像个国中生?
可是……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真实的弧度,打破了那张习惯性维持的丶温和而疏离的面具。
他垂下眼,看着白瓷茶碗里浓绿的抹茶泡沫一点点消散,心情却像窗外被春风吹乱的樱吹雪,纷扬雀跃。
这次被迹部形容为“无聊”丶“徒具形式”丶“浪费本大爷时间”的赏花会,
真好。
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他突然变得轻快的心跳上。
他又遇见她了。
而且,知道了她的名字。
如月遥。
他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的发音,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屑,却又奇异地烫帖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