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还没等他那点受宠若惊的情绪发酵,如月遥已经若无其事地提步走开,仿佛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只是他的错觉。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连忙快走两步喊住她:“大小姐,方向反了哦。唐招提寺的入口在另一边。”
如月遥的脚步瞬间顿住,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精准地瞄了忍足一下,眼神里清晰地传递出一丝尴尬。
还有,不准笑。
忍足立刻绷住嘴唇,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正确的方向。
他读懂了她的眼神,并且觉得她这难得流露出的丶近乎“恼羞成怒”的小情绪,可爱得要命。
唐招提寺古朴庄严,充满着历史沉淀下的宁静气息。
对于寺庙建筑本身,如月遥似乎兴趣缺缺,目光只是淡淡扫过那些飞檐斗拱。
但她还是放缓了脚步,配合着显然也是第一次来的忍足,慢慢地沿着参道行走,浏览着周围的景致,算是尽到了一个“同行者”的基本礼仪。
直到他们穿过几重院落,走到寺内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时,如月遥的脚步停住了。
她的目光被前方一棵繁茂的大树完全吸引。
那棵树的枝头开满了洁白无瑕的花朵,无数朵小花紧密簇拥成硕大的花球,如同无数白玉雕琢的绣球挂满枝头。
远远望去,宛如一片温柔的雪云降临在苍翠的枝叶之间,纯净丶盛大丶又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雅之美。
正是琼花。
如月遥静静地站在树下,仰起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那片如雪似玉的花海。
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洒落在她脸上,微风拂过,带来淡淡清香,也吹落几片洁白的花瓣,盘旋着落在她的发间丶肩头。
忍足清晰地看到,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初春破开冰面的溪流,缓缓在她的脸庞上漾开。
她微微眯起了眼,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风吹起她白色长裙的裙摆和绿色的藤蔓绣花,与她身周飘落的琼花瓣交织在一起,清冷,洁白,不染尘埃。
她看着琼花,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了某个遥远的丶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画面里。
从前,也有一个少女和她一起,这样站在如雪的琼花树下,笑语嫣然……
忍足默默站在她身侧,没有出声打扰这份静谧的美好。
他觉得,仅仅是能这样站在她身边,分享她此刻毫不设防的喜悦,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或许是被这美景和回忆触动了心弦,如月遥的心情显然很好。
忽然轻声开口,说了一句中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忍足没听懂,疑惑地看向她。
如月遥转过头,耐心地为他翻译成日语:“意思是,有些人即使相识到头发变白,也还是像新朋友一样陌生;而有些人,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车盖碰到一起的瞬间,也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忍足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让如月遥态度异常的水谷雅子。
他斟酌了一下词语,试探着问:“说的……是水谷同学吗?”
如月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赏:“你确实很敏锐。”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满树琼花,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水谷……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清醒的怀念,“只是故人已逝。我知道水谷不是她。”
“但是能再见到如此相似的面容,于我而言,也算是命运的一种馈赠吧。”
她说这话时,侧脸在花影下显得格外美好,眼神中混合着感伤与温柔的复杂情绪。
几片琼花瓣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她似乎毫无所觉。
忍足看着,甚至舍不得擡手帮她拂去,生怕打破了这份静谧。
沉默了片刻,忍足望着这座由唐代高僧鉴真历尽艰辛东渡後主持修建的寺庙,想起了背後的历史,轻声开口,将话题引向更开阔的层面:
“唐招提寺是鉴真大师带来的盛唐风华。远渡重洋来日本弘扬佛法,佛法中常说轮回转世……你相信轮回吗?”
他想知道,她对那位“故人”,是否怀有更深的丶超越现世的念想。
如月遥闻言,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聪慧如忍足,也看不透这笑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