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道:“到了云家药铺,你跟我溜下车,偷偷往周府去。”
珠玉:“为何要偷偷下车?”
南枝道:“我们每次去周府,他们都恰巧不在,可见他们一直盯着我们的行踪,今日肯定也是如此,嬷嬷在前边买药,他们会料定我受了伤,今日没法前去周府拜见,这时候,我们偷偷溜去周府,定能见到周明德。”
珠玉还是疑惑道:“若那周府郎主今日确实不在呢?”
南枝抿唇一笑道:“今日是诸臣进宫觐见圣上的望日朝参,周明德身为三司使,周洛衡身为大理寺少卿都要进宫朝见,不可能再外派办事。”
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两日,京官九品以上都需入宫朝参,今日是八月十五。
南枝挑起车帘一角,这个时辰是诸多大臣上朝的时辰,品级相当的官员大多都聚住在一个坊内,周府宅邸就在宣平坊门附近,上朝的官员要出坊门,定要路过周府门前。
驴车停在云家药铺前,陈嬷嬷下车按例抓了一副药,车里,南枝早带着珠玉从後头溜了下去,沿着街角廊下,隐在人群中,径直往周府去。
还没有走近周府,远远地就看到周府门前停了一辆铜顶青幕的马车,两个小厮打开周府侧门,後头的周明德一面剔牙一面走出来。
忽地,他半眯眼往远处细细瞧去,看清来人是南枝,脚下忙退回府去,催促家丁关上府门,自己另往西侧门走。
南枝走到紧闭的周府门前,开口自报家门道:“晚辈临州吴家十二娘吴南枝,携帖拜见周府郎主……啊!”
意料之中,府门外几个家丁手持重棍,将她狠狠抡倒在地,
南枝整个人摔滚至石阶上,哐哐两声,额头重重嗑了好几下,立马渗出血来。
“十二娘!!”身後的珠玉惊呼,快步上前扶起南枝,慌慌忙忙用手捂住她渗血的额头。
家丁们见了血,也不慌,只是朝阶上啐两口:“滚一边去,乡下来的穷酸破烂样儿,也敢来攀附周府!”
珠玉气得骂脏话:“我呸!当初若不是吴家接济,周家如今在哪里讨饭都不知道呢!”
“珠玉,莫生气,我……”
南枝强撑起虚弱的身子,再次往阶上走两步。
噗!
还没走上府门,南枝胸便口吐鲜血,身子哐当一声,直直往後倒下,不省人事。
珠玉吓得脸上失色,一把抱起南枝,急得哭出声来,对着那几个家丁嚷道:“你们还干看着!!要出人命了!快扶十二娘进去啊!”
街道上陆续有其他官员路过,听到动静,忍不住往周府门前探头望去,窃窃私语着什麽:“这就是周府那位未过门的新妇,临州吴家的。”
“周府也太无情无义了些,吴家到底对周府有恩,我就说他是小人行径,不可深交。”
“说的可不是嘛?看地上的血,啧啧啧。”
“这小娘子真是可怜。”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南枝嘴角和额头的血顺着雨水汩汩流淌在石阶上,血红一片,看在旁人眼里,简直是触目惊心。
周府只敢暗地里磋磨冷待她,若是搬到台面上给衆人瞧,又是另外一回事。
长安城里的官员大多都是世家,最讲究体面,周府在长安城根基尚未稳固,若因为这事被旁人看不起,日後再想攀附世家权贵,只怕寸步难行。
那几个家丁也有些慌了,但主家吩咐过不许她进府,他们也做不得主。
其中一个年龄较小的家丁偷摸进府去,向孙管家说了府外的事,孙管家暗暗吃惊,这吴家的十二娘居然要闹出人命来。
孙管家赶到西侧门,周明德正要登上马车,他快步上前回禀此事,周明德脸色一变,慌忙下了踏凳,後边小厮打上伞快步跟上去。
府门前,南枝趴在石阶上,垂死挣扎间,口口声声念着的都是周洛衡的好,说什麽:“阿衡哥哥,当初你我同窗读书,我还记得你给我画的画……阿衡哥哥,定是府里有事绊住了脚,这帮下人不认得我才赶我出来……”
句句真心,闻者心疼,看客落泪,这周府怎麽这般狠心,教一个可怜弱女子在府门外禁受毒打和雨淋。
街道不远处,一辆银顶紫帷的马车缓缓驶过,雨水打在车顶幕盖上,沙沙作响。
赶车的小厮戴着一顶防雨的油帽,他回头向车内问道:“禀赵府尹,周府那边好像出了什麽事,要不要过去看看?”
“闲事少理。”
寒凉冷雨透过马车紫帷一角飘进车内。
车上一位身着紫金宽袍的男子微微阖下眼眸,薄唇轻啓,命小厮速过坊门,梦境种种皆是虚妄,诸法不自生,醒时只当是陌路,莫要陷入梦境中。
不入此因,不得此果。
吴南枝虚弱的手艰难擡起,一面咳血一面往周府爬去。
周明德赶到府门前,被阶上满地血水吓了一跳,发现衆多同僚都往这边望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心下发狠,擡脚就朝孙管家身上踹去,怒斥道:“这是十二娘!你眼瞎还是心盲,居然敢这样对待她,还不快去叫一辆马车来送十二娘去医馆,若十二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孙管家捂住肚子不敢喊疼,只是点头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客。”转身怒斥家丁:“你们几个不长眼的,还进去领鞭子,等着我赏你们几个嘴巴子呢!”
马车从後边匆匆赶来,几个头缠布巾的妇人从车上掇条凳子下来,将躺倒在地的吴南枝扶上长凳,珠玉与她们一起擡上马车去。
周明德拿过身侧小厮手里的青伞,两三步上前,亲自给奄奄一息的南枝撑伞,目送马车远去。
今日正撞上大朝会,许多同僚亲眼看着,吴南枝今朝若死在周府门前,明朝圣上案前就是雪花般的弹劾奏章。
他走近同僚们跟前,捶胸顿足道:“诶,你们说说,我这几日外派办差,家里的事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房下往寺庙拜佛祈福,都忙得混忘了,就是养只猫儿狗儿都担心它们吃不饱饭,我看着十二娘长大的,怎会不心疼?”
衆同僚听罢,敷衍地安慰几句便不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