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内那短暂的梦境,如雷电般在南枝眼前重现:一大群百姓堵在京兆府门外,叱骂他徇私枉法,私饱中囊;朝中清流呈上一道道奏折,参他欺君罔上丶一手遮天丶专断独行;连圣上都将圣旨丢到他脚边,怒斥他结党营私。
那些声音全被挡在门外。
东南偏院的茶室里,赵渝眼眸猩红,在吴南枝耳边轻咬,在她身上厮磨,用锁链丶红绳丶披帛将她紧紧束缚,他说:“全天下都可以背弃我,唯独你不可以,不允许!”
他说:“吴南枝,你逃到哪里,都是我的妻子。”
他还说:“吴南枝,叫我夫君,再叫一次……”
他卑微恳求,吴南枝没说出口,他使强硬手段,吴南枝死咬唇角,一声不吭,他一次又一次侵城略地……
南枝几乎要支撑不住,深深望着他痛苦渴求的眼睛,欲要开口,还未出声,她却醒了。
悬在馀音的“夫君”二字被吞咽下去,只剩下“赵府尹。”
当下的赵渝得圣上器重,同僚尊崇,百姓敬畏,可他此时的神态与梦中被千万人背弃时的神态一样,没有分毫改变。
那改变的是什麽呢?南枝不得解。
签押房後边的退思堂是京兆尹平日小憩坐卧的地方,吃饭饮茶也在此处,乌木屏风前是正堂,後边是歇榻与书案。
赵府的小厮将几个食盒一一打开,端出里头热腾腾的饭菜来,先是四小碗青精乌米饭,再有一盘蜜渍鹅鲊丶一碟莲藕青葱丝丶一碟去骨鲥鱼炙丶一笼蟹黄丝蒸饼丶一大碗青瓜羊肉汤,全摆到方桌上。
再搬来四张圈椅,领夫人丶两位郎君与吴娘子依次坐下。
望着桌上的菜食,还有顾及她手上伤势,特意备下的小饭勺,南枝不禁眼眶一热。
都是江南家常小菜,在临州家中时常可以见到,到了长安却不能常见。
南枝起身感激道:“多谢夫人款待。”
“诶呀,坐坐坐,别多礼。”宋秋扶她坐下,向赵时安看了一眼。
“对了,羹汤!”赵时安立马想起来,赶紧拍拍手,招呼小厮端上来一碗羹汤,放到南枝面前,笑道:“十二娘,你瞧这是什麽?”
“鲈鱼莼菜羹?”南枝诧异,眼睛一亮:“这是在临州也很难吃到的鲜物。”
宋秋道:“这是特意给你做的鲈鱼荷钱羹,这鲈鱼还是圣上昨日赏赐给七郎的,从江南远道而来,生怕坏了,一路上用冰湃着,今早一领回来就下锅炖了,可惜莼菜没法运到长安,只能用嫩荷钱代替,比不得当地食用的鲜美,就吃个家乡味吧。”
南枝道:“夫人待我这般好,晚辈心中感愧交加,不胜惶恐,万万不敢领受,还是夫人享用吧。”
“有什麽不敢领受的?”
宋秋笑着,舀一勺羹汤到她分食的青瓷小碗里,说道:“我正好有一桩事拜托你呢。”
南枝忙道:“夫人言重了,晚辈哪里当得起‘拜托’二字,夫人只管言语,南枝竭尽所能。”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宋秋频繁看向赵时安,笑道:“我想请你到赵府住上一段时日,若有人来给九郎议亲,你就出面帮九郎挡一挡。”
南枝都没开口,赵渝先厉声道:“不行。”
赵时安有些不满,又不敢当着长兄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小声嘟哝:“这有什麽不行的?”
“若不是真的遇到难处,我也不会来请十二娘帮忙。”
宋秋搁下筷子,看向赵渝,对于这个长子,她有些小心翼翼,缓缓道:“前两日,我收到临州的来信,说是祖母和你们大伯丶四叔两家将要来长安过年,五月间,祖宅因水患塌了几处,各家房舍得腾空重新修缮,你大伯丶四叔早就打算来长安暂住,因家中人口太多才拖延至现在。”
宋秋说话时,南枝低着头,只舀起碗中的青精乌米饭慢慢嚼吃,不敢动筷夹其他菜蔬,更不敢吃那鲈鱼荷钱羹。
宋秋继续道:“你祖母信中说了,听闻你们兄弟两个都没有婚配,直道我这个做娘的不上心,只知道舞棍弄棒,不知道持家,所以特意领了几个远方姨表姊妹过来,说是要给你和九郎相看。你是圣上跟前红人,他们不敢做主你的婚事,可九郎不同,到时候他们一群人过来,七嘴八舌催逼一通,我如何拒绝得了?你祖母又向来偏向他们,我和你父亲思前想去,只能求十二娘帮忙了,若她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南枝听罢,道:“夫人,我是愿……”
赵渝打断她:“你闭嘴。”
赵时安气呼呼道:“这事十二娘都愿意了,长兄为何要阻拦?再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又不是真的让十二娘嫁给我,只是做做样子给祖母和大伯四叔他们看而已。”
赵渝冷声:“她现在和周府对簿公堂,主审是我,她不该和赵府有任何牵扯。”
“现在是现在,两个月後肯定结案了。”
赵时安一面给南枝夹去骨鲥鱼,一面说道:“祖母和大伯四叔他们十一月下旬才到长安,只是阿娘得现在回信,信中要向他们道明,我已心有所属,正是十二娘,无需他们操心我的婚事之类的话,所以今日才来问问十二娘愿不愿意,要不然怎麽好将她写在信中?”
“不行。”赵渝的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赵时安气道:“只要十二娘乐意就行!”转向南枝:“十二娘,你可愿意?”
赵渝望向吴南枝:“你敢答应试试?”
吴南枝:“…………”
只吃米饭的她正噎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