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嬷嬷捧着香花灯果茶银等物,鱼贯而入,将东西端进了潇湘馆的稍间。
黛玉睄了章明一眼,以扇遮面,悄声对晴雯说:“信得过的人这不就来了。”
晴雯咬了咬唇,见章明办完事就要离开,连忙赶上去,引他到廊下,满脸堆笑地说:“章侍卫,我求你件事呗……”
她莹白光洁的小脸微微仰起,不点而红的唇角略略翘起,分明倔强的眉骨之下,凤眼流波,娇俏动人,却软语诉说一个“求”字,叫人见之生怜。
“你等着。”章明转身离去,他怕自己再多呆一个呼吸,会多生柔肠,徒增烦恼。
晴雯还担心他走得太快,没听清楚细节,在廊下踱来踱去,叹来叹去,引得檐下鹦鹉也跟着她长吁短叹起来。
她手扣鸟站铜架,给水槽里续了水,向鹦鹉抱怨道:“你又不知我烦恼什么,跟着叹什么气。”
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有人拾阶而上,嘎的一声扑过去。
晴雯连忙回头,只见章明一路逗弄着鹦鹉走过来。走到近前,鹦鹉自己飞回架上去了。
“晴姑娘的簪子我已经拿回了。”章明摊开大掌,一支刻有“晴”字的梅花金簪赫然其中。
晴雯惊喜不已,取下簪子,对着章明连连鞠躬告谢。
“晴姑娘客气了。”章明眨了眨眼,潇洒告辞而去。
取回了梅花金簪,晴雯心头的大石总算安然落地,又盼着表少爷那边能快点把孙绍祖给料理了,让二姑娘能得一佳婿。
到了晚间,晴雯拿着梅花簪回到绛芸轩,对宝玉说:“你说巧不巧,林姑娘给我打了个卦,说我的簪子必有人送回来。我刚在怡红院门口遇到了何婆的女儿春燕,她见我问她娘,就吓怕了,忙把我的梅花簪给还了回来。”
宝玉笑道:“还真是巧了,林妹妹的卦从不错的。”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平儿一脸怒色走上来,叫晴雯出去,又挥手让后头的嬷嬷们退下。
宝玉顿觉气氛不对,忙起身问:“平姐姐,出什么事了?”
平儿摇头一叹,对宝玉说:“你琏二嫂子听人议论,琏二爷在小书房里藏了私房钱,便带着旺儿、兴儿两个去找。偏生撞见了那杀千刀的孙大爷,按着你屋里的碧痕做没脸的事……”
紫菱洲才许苏家郎,怡红院始迎真主人
宝玉听了这话,气得脸红脖子粗,额上青筋直跳,跌足恨道:“可恨孙绍祖竟是这样的恶赖无耻,还要赔上二姐姐一辈子!”
平儿咬牙道:“二奶奶跟大老爷说了这事,他还说这有什么打紧,谁家爷们不馋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让碧痕充个陪嫁丫鬟,一并送过去。碧痕毕竟是你屋里的人,所以过来问你一声。”
宝玉登时没了主意,在屋里子干转了一圈,心想碧痕从前也在我跟前尽过心,不比得那些粗俗蠢笨的,奈何她又被孙绍祖玷污了。
如今若强留下来,也是遭人耻笑,自己脸上也无光。碧痕也没有为我死保贞烈之志,我也不得不送她去虎狼之地了。
他深为恨怨地叹了一口气,憋出两行泪来,对平儿说:“叫太太送她二百两银子罢了。”
虽说这事凤姐上下敲打过了,不许人传出去,但毕竟那么多人瞧见了,根本瞒不住。碧痕被拉出来的时候,身上青青紫紫,没一块好皮。
宝玉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平儿才出去,转头就对晴雯说了。
晴雯十分后怕,又更加担心二姑娘的安危了。
二姑娘迎春得知此事,早就心灰意懒了,整日双目无神地呆坐在窗前,如木雕泥塑的一般。
黛玉与姊妹们去看她,说些闲话排遣烦闷,可大家说不了句话,迎春又不言语了,只拿着《太上感应篇》看。
探春与黛玉对视一眼,只是相顾摇头。
再过几日,孙家就要正式放定了,届时二姑娘嫁过去,只有受欺负的份。
眼见姑娘们渐渐都大了,见迎春遇人不淑,多少有点物伤其类的感慨。
邢夫人逼着凤姐给迎春选陪嫁丫鬟,可是经过碧痕的事,都没人愿意去,有求配小子的,有装病回家的,还有直接绞了半截头发的。
到最后,贾赦又逼勒着邢夫人拿银子去买几个丫头。
邢夫人无法只得从嫁妆银子里扣出二十两来,叫陪房嬷嬷趁夜去牙行里挑人。
谁知陪房嬷嬷还没走出角门,就被一队锦衣卫给堵了回来,嬷嬷及一并该班的门房仆妇,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抄家的,吓得魂飞魄散,四下奔逃。
贾赦听到消息,心惊肉跳,从床上滚下来,忙叫人掌灯,屋子里一地人影乱晃。
不想那一队锦衣军,手扶腰刀径直往琏二书房去了,很快将孙绍祖五花大绑出来。而后又推了出去,来去连声招呼也不打。
贾赦唯恐受到牵扯,又去东府求问贾珍,哪知贾珍还在玄真观中,多日未归。
焦急忙慌地等到早上,才有一些消息传进贾府来。原来那孙绍祖在大同强占良民妻女,凌逼致死,且并不只一例。
不日,经过御史弹劾,大理寺审断情实,孙绍祖被判了斩立决。
碧痕原以为横竖要陪到孙家去做姨娘,倒也无需在意贾府上下讽刺辱骂了,谁知孙绍祖竟被拉去砍头了。
她嚎哭了几日,被太太打发出去,配了一个田庄种地的癞头汉,一个子儿的嫁妆也没给她。
经此一事,贾府众人虚惊一场,贾母知道后,又把贾赦叫到祠堂去骂了一通。
至此,郁郁寡欢的迎春才得展眉,偏她刚松了一口气,与黛玉下了一回棋,又听平儿说:官媒婆朱嫂子来了,太太叫姑娘到上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