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鄙薄她:“称心姊姊,偷东西是不对的。”
被叫破真名的女子不悦地擡起头来:“谁说我这是偷啦?我这叫劫丶富丶济丶贫——”
她是称心,与她一齐出来的小孩自然只有昭昭。这些年多少故人都已逝去,年幼的孩子却长大了不少。自从李沧陵和商白景一道永远留在凌虚阁後,其间悲痛自然也无需再提。而如今温沉威势显赫,岂是她一介江湖孤女可堪抵挡。于是她还是回到家,一面照料母亲,一面做起老本行,重新做回只管发财的飞贼来。
唯一还保留联系的,只有安闲道观。李沧陵死後,温沉动过怒气,也曾两次派出人想将李沧陵出身的安闲道观夷为平地。只是安闲观一贯避世难寻,诸位安闲道长又都云游四海,所以温沉并没如意。九尘自己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只担心过一玄和昭昭的安危。一玄到底也将要长成,只有昭昭尚且年幼。且昭昭愈大愈活泼,在僻静山间总待不住。于是称心时常往来接送,一年中倒有半年的时间将昭昭带出来玩。
今日亦是。昭昭年岁虽幼,但极聪颖伶俐,活脱脱一个小称心。九尘和一玄将她教养的很好,三岁就已能将千字文一气背过。此刻见称心大言不惭,昭昭叉腰,小大人似的义正辞严:“不告而拿就是偷。一玄师兄说了,偷东西就是不对的!”
“一玄才多点子大,他懂什麽?”称心将白花花的银两炫耀似的在昭昭眼前一晃:“我现在有了钱,才能去买镇口那家的凤凰糖人。你要是不稀罕,这糖人就只好算了哦。”
果然此话一出,孩子立刻陷入天人交战的境地,一时间那张可爱小脸神情莫测,瞧着实在好玩。称心平日就喜欢逗她,此刻撑着腮,含笑看她纠结。半晌,逗弄够了,才宽容地给了个台阶:“我觉得糖人更要紧一点。方才那个财主,又笨又没礼貌,该他丢钱。”
昭昭立刻道:“我也觉得!称心姊姊,你真好!”
小孩顺坡下驴的速度也学足了称心。称心嘿嘿一笑,手指在自己面上一掀一翻,将假头发和人皮面具抓了下来,眨眼恢复了本相。她将空荡荡的荷包使力扔到房檐上,将银子揣进怀里,道:“走,买糖人去。”
昭昭抱住称心的手:“姊姊抱我嘛。”
她还像旧年一般喜欢被人抱,称心嫌弃道:“你多大啦,还要人抱!我抱了你一路了,现在自己走!”
她佯装生气但昭昭也不恼,扭股糖似的撒娇:“姊姊抱我嘛!称心姊姊最好了!我最喜欢称心姊姊了!”
称心:“……”
谁能狠得下心拒绝一个嘴甜乖巧的小姑娘呢?所以最终昭昭如愿以偿,被姊姊抱着去买了镇口画得最好味道最佳的糖凤凰。那凤凰画得比她的脸都大,她拿在手里也不舍得吃,举在手里仰面欣赏。称心满载而归,自然带着昭昭回家去。她回家一贯比离家快,所以寒风啸啸,称心叮嘱道:“把脸低下去,小心吸了冷风要吃药。”
昭昭道:“我才不会呢。”将脸擡得更高了。她手里的凤凰高举着,仿佛正乘风翺翔。不多时,她们回到了称心的家里。称心的母亲正坐在门槛上绣花,听见动静,擡眼看来,笑道:“称心。”
称心将昭昭放在地上,女孩儿便朝称母跑去:“姨娘!你瞧我的凤凰!”
称母将她揽入怀中,依旧笑道:“称心。”
称心向母亲走去:“阿娘,大冷的天,你为什麽坐在门外头?”不过自己也知母亲是在等自己。她走到母亲身边,低头瞧母亲手中的活计,无奈道:“娘,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又不嫁人,你干嘛非要给我绣嫁衣?”
红色的锦缎上拿金银丝线细细绣着龙凤云纹,那龙才绣了一半,凤凰倒已经栩栩如生。昭昭低头也朝那锦缎上一望,道:“啊呀,姨娘的凤凰比我的凤凰还要好看呢!”
称母仰面笑道:“称心。”
称心心中一软,无奈道:“绣吧绣吧,你喜欢就好了。只是别在门上坐着,咱进屋去说话。”
她帮着母亲收捡了绣绷等物,扶着母亲走进屋去。昭昭已蹦蹦跳跳地先一步进了屋,熟悉地爬上了床,自己挥舞着糖凤凰玩耍,嘴里叽叽咕咕地演戏。称心收拾好屋子,又去瞧火上煨着的药。称母精神还好,便抱着做了一半儿的绣活一瘸一拐地也挪去床边,一边绣龙,一边同昭昭一起看她手上腾飞的凤凰。
玩得正热闹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昭昭第一个听着,叫道:“姊姊!有人敲门啦!”
称心放下拨火的棍子,在腰间抹了一把手,略生了几分疑惑:“谁啊?”
她路过昭昭,揶揄道:“还不快吃!一会儿化了掉地上可别哭啊。”
昭昭正在兴头上,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工夫搭理她。称心遂推门走出,穿过院坝,去开院门:“来啦。”
然而门一开,称心心里忽然漏了一拍:门外七八人着同色袍服整肃站立,中间那人菩萨样貌丶修罗气度,见到她,弯起唇角笑了一笑:
“久违了……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