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不要的烂摊子,他要了。
明摆着赔钱的买卖,他也干了。
小飞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他这一步是什麽高深的战略布局,但游弋一听就懂了。
他只是想小时候了。
他想回到小时候,去时代广场无忧无虑地吃一条冰激凌船。
人过得不好的时候总是会回忆童年。
尽管他的童年也充满苦难。
孤独丶抛弃丶毒打丶锁链,和四四方方看不完全的天……这些东西像血管里的血液,像肺里的氧气,充斥着梁宵严幼时那具残破不堪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回去。
因为他的童年不是从被妈妈抛下开始的,不是从被爸爸拍照开始的,更不是从婶娘一个包子都不分给他的时候开始的,而是他十八岁那年,弟弟攒了一个礼拜的钱,带他去时代广场吃冰激凌船的那一刻,开始的。
在他长大成人的时候,他的童年才姗姗来迟。
饭菜早已冷掉,游弋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滚烫的泪如同一小片湖,湖水从他的鼻尖蔓延到桌沿,断线的珠子般砸下去,啪嗒——啪嗒——下雨了,梁宵严看着地上的水痕,想起今天没有带伞。
从公司出来时天已经黑透。
看一眼表,十一点半。
他让司机先走,自己开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总不能因为自己不想回家,就连累别人加班。
不知怎麽的就逛到了时代广场。
这里荒芜太久了。
人烟稀少,没有一点灯光。
一面面一排排陈旧的蓝玻璃组成这栋大楼的牙齿,牙齿外面只有四边细窄斑驳的墙壁做脸皮,整栋楼仿佛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丶干瘪的老人。
楼前种着两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树,枯得像没穿衣服。
地上散落着生锈的丶被踩扁的易拉罐,一会儿被风吹响,一会儿又被雨砸响。
梁宵严从易拉罐旁走过,手里捏着根烟,指尖勾着的袋子里放着两支甜筒。
这个点儿卖糖水的小贩早收摊了,他只买到两支甜筒。
广场门前竖着一块红底白字的褪色招牌。
他记得以前门口左边是卖爆米花和烤肠的,齁甜和咸香味混合着冲进鼻腔。
右边摆着几个透明的冷水箱,里面装着咕噜咕噜冒泡的橙汁丶可乐丶酸梅汤。
游弋喜欢可乐,几毛钱一小杯。
他小小的个子,要垫着脚举高手才能把杯子送到饮料的出水口,板着张小脸等待饮料流出来,紧张得两只眼睛瞪成两粒小黑豆。
出水口猛一下把可乐喷出来,他吓得两只手托住,托下来後小心翼翼地盯着它,甜甜地叫一声:“叔叔!能不能给我两块冰?”
卖饮料的大叔夸他乖,给他铲上一大勺,可乐都被溅洒出来,他心疼得哎呦哎呦叫。
叫完看到哥哥,立刻屁颠颠跑过来:“哥哥这个好好喝!哥哥喝第一口!”
两口就没的东西还要给哥哥喝一口。
梁宵严笑着伸手去接,指尖倏地从杯中穿过。
弟弟消失了,饮料箱消失了,爆米花和烤肠的气味一起消失了。
记忆中的场景和眼前的枯败重叠又撕扯。
梁宵严恍惚地想,他明明记得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弟弟买水回来。
怎麽站了一会儿,就什麽都没了。
脸上长久的错愕之後,渐渐趋于麻木。
他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平静地打开往嘴里丢了几粒,平静地嚼完上楼。
楼梯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每走一步都会扬起来。
走着走着脚边多出来一条老狗,灰不溜秋不胖不瘦,拖着尾巴擦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