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死亡,脑海里循环播放着李守望死前瞪着他的模样。
一道闪电掠过门口,半张惨白人脸猛然飘过。
他吓得一个猛子撞到墙上,带着哭腔的丶撕心裂肺的喊叫,被游弋捂进掌心。
游弋小小的身体,挡在他面前,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脑袋,用自己的後背对着那张人脸。
梁宵严歇斯底里地尖叫,说我杀人了!我杀了他!
游弋不懂什麽是杀人,什麽是死亡。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门口飘着的是什麽。
他只是遵循本能地护住哥哥。
“不是不是!是我杀的!是蛮蛮做的!哥哥不要怕!蛮蛮保护你!”
可他保护哥哥,谁又来保护他?
他当时刚七岁,他连自己在说什麽都不知道。
两条胖腿颤颤巍巍地打颤,裤裆被尿湿了,後背毛森森地好像被那张脸贴住了。
他怕得要死了,但是一声都没叫。
因为他知道,哥哥只有他了。
他们没有妈妈,他们家没有大人。
不能总让哥哥来“假扮”大人。
哥哥也会怕,会哭,哥哥也是个小孩儿。
这次要换他来保护哥哥。
惊雷一声高过一声,雨越下越大,狂风呼一下吹开大门。
他慌不择路地捡起床上那条薄薄的小猪被,罩在自己和哥哥身上。
依靠这无济于事的盔甲,来抵挡远超他承受能力的恐惧。
那晚过後,他发了两天高烧。
醒来时得知李守望已经被哥哥下葬,哥哥又披上了刚强的外衣。
自此,世上和他血脉相连的所有亲人都离他远去。
只剩把他养大的哥哥和一条破破烂烂的被子。
他恨不得把心刨出两个小坑,来存放他们。
也是那一年,梁宵严收拾行囊,带他离开水寨,前往城里上学。
小猪被和包裹小猪被的那一团土壤被安置在花盆里,由他抱着,陪他们走过了老破小出租屋丶没有电梯的九楼丶一百四十平的一梯两户,最後在乾江别院落地扎根。
对游弋来说,那已经不单单是一条被子,而是仅次于哥哥的情感寄托。
无数个哥哥出去打工的晚上,游弋被那张雷雨夜挂在门口的人脸吓醒时,都会跑去蜷缩在小猪被的墓旁,求它像小时候那样保护自己。
昨天下午,他拖着昏沉沉的身体走到院子里,想像以前那样在小猪被旁边靠一会儿,却发现小猪被的“墓碑”没有了。
牌子没了,树上的白杠也没了。
树下埋着被子的鼓包,被夷为平地。
游弋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都是麻的。
“我看到树上的白线没了……”
他怯怯地对哥哥说,甚至都不敢直接问被子。
梁宵严注视着他那双亮亮的丶仅剩一丝希冀的眼睛,心如刀割。
他转过身去,背对游弋:“刮了。”
“那丶那树底下埋着的……埋着的……”
“挖了。”
游弋呼吸一窒,绝望地瞪圆眼睛。
伸出手抓住哥哥的後衣摆,想让他转过来:“挖丶挖了之後呢?放到哪去了?”
“让他们扔了。”
那麽轻那麽轻的几个字传进耳朵里,游弋却感觉自己被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