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一具焦黑蜷缩的遗骸,静静地停留在原是寝殿床榻的位置。
“陛下饶命啊,奴才等罪该万死!火起得太快太猛,是从娘娘寝榻处烧起来的……”
“不知为何,娘娘将几个贴身照看的侍女都打昏了,绑在後园……然後在外殿放火,奴才等急忙去救,可是等发现时……娘娘她,她已是如此了!陛下饶命啊!”
总管哽咽着说道:“娘娘先在外殿放火,高声求救,奴才们便先想着救外殿火势,可是娘娘她……”
“奴才们该死,求陛下饶命!奴才们当真不知是娘娘放的火,她竟然是在自己身上又放了火,似乎是坐在榻上,身边……身边有火油的痕迹,她,她就,娘娘她就这样把自己活活烧死了啊!”
那具遗骸,保持着一种极其熟悉而又无比刺眼的姿势。
抱膝而坐,再将下颌轻轻抵在膝头,埋首垂眸,而後蜷缩在角落里。
这是姜眉最常见的模样,她喜欢这样子坐在小榻上。
哦,不是喜欢的,是她不得不这样。
唯有这样的姿势,她才能堪堪保护自己,才能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保护起来。
唯有这样,她才能些许得到一些安心,她宁愿保持着这样疏离的姿态,也不愿再敞开心扉了。
她总是这样抱膝坐着,不只有多少宫人曾嘲笑过她,说这位皇後娘娘粗鄙不堪,丝毫不懂皇家仪礼。
她没有在乎过。
若是她稍稍不那麽痛苦的时候,便会这样坐在阳光下,贪恋那一时的温暖。
唯有天上的太阳能偏爱她一些,能毫不吝惜地给予她暖光,不要她任何回报。
只是这唯一的偏爱,却也不过是旁人唾手可得,毫不在意的东西。
如今,这个姿态被烈火永恒地烧铸了,她终于可以平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再也不被打扰了。
顾元珩死死盯着那具焦尸,仿佛想从那些狰狞的炭黑色中,辨认出昔日自己心爱女子的容颜。
“今後陛下的真心也就只给我一个人可好?”
她笑意盈盈地说道,而後她的眉目淡去了,被火焰炙烤,直至化为一具碳尸。
他竟然问过她:“小眉,你应当还是恨我的吧。”
是啊,她自然是恨他的呀。
恨他从前口口声声说心悦于她,却不过是用她的容颜去缅怀着另一个女人,把她当做亡妻的替身。
恨他不惜物力,千金寻方也要为她调理好身体,却又亲手葬送她满心期待的孩子。
恨他亲手将她改变磋磨成另一幅模样,却又说喜欢她从前的模样,让她回到从前
“陛下真当自己是楚澄了吗?”
“我怎麽会忘记是谁杀了我的孩子呢?”
声声咒念,将顾元珩的神智摧垮,他猛地推开搀扶在旁的冯金,上前几步,却又像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发出野兽一般的泣血哀嚎。
“小眉!小眉——”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却不敢触碰,最终只能徒劳地抓握飘散灰烬的空气。
“是朕错了……朕错了啊!”
他想留住她,不惜精心为她构筑好一个不见形影的笼,想要弥补,想要挽留。
他以为自己能能留住她了。
直到这看得见看不见的,连同她一起,连同往昔所有的爱恨纠葛化为了灰烬。
顾元珩再度昏倒在冯金怀中。
“你是死人吗?还不快些带皇兄去医治!”
顾元琛终于开口了。
从一开始,他就如同一尊石人一般立在废墟边缘。
他的目光亦死死锁在那具焦尸上,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
他不信。
他依旧不信。
视线一寸寸扫过,突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滞。
他看见了——
就在那焦尸的脚踝上,紧扣着一圈刺眼的形状。
那是他曾经强行给姜眉戴上的玄铁金环。
外层的黄金已被烧熏乌黑,甚至内部的玄铁也有些略微变形。
但它确实还留在那里,将顾元琛所有的幻想都紧紧制锢,而後似乎是变幻形影,飞锁在他颈上,不留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是只有他能解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