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珩重重一掌拍在手边的雕栏之上,心中怒意却未见消减,他向後靠去,本想安歇片刻,却猛向前倾身,咳出一口血痰。
远处顾元琛跪在地上,始终不曾答话,身边的姜眉却啜泣起来,试着想要把手从顾元珩掌心抽离出来,他并未放手,反叩得更紧。
“小眉又想说什麽呢……”
他自嘲一般呢喃问道:“朕知道你恨朕,是朕来了,拆散你们二人了,是朕当年把你带入行宫,强把你二人的缘分断了,是吗?”
未等姜眉回答,他轻笑一声,仰面望着大殿藻井,目光空洞。
“当年,你说送朕一件礼物,便是让朕亲眼见到你的尸首……朕收下了。”
“这六年来,朕日日都想着你这份厚礼啊……想来朕如今沉疴难医,不日就能去地下,见一见我们二人的孩子,也合你的心意了,对不对,小眉?”
他顿了顿,握紧姜眉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依恋地摩挲着,唇角是淡淡的苦涩笑意。
“如今,或许真应了朕当年一语,是朕要走在你前面了。”
姜眉原一目中含泪,闻言不禁痛哭。
看她单薄的身子颤抖不停,哭声凄厉,在空荡陈旧的大殿萦绕,顾元珩终是不忍,没有再多言气话,想让冯金将人带走。
姜眉却抓紧他的衣袖,握紧他瘦削见骨的手腕。
“秋狩那日……他没有想杀你,他没有!”
她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凝望着顾元珩,哀声道:“你不要怪他。我也没有再恨你,我只是想离开……当是我错了,我遇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陛下……是我错了,我若早就死了!便也不会有今日了……”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与你无关。”
顾元珩将手点在她唇上,示意她不必在说下去,抚了抚她的手背,只道自己也已经不在意了。
“皇兄。”
一直沉默着的顾元琛,忽然开口唤了顾元珩一声。
“臣弟不知皇兄知晓了多少过往之事……那年,臣弟与眉儿一时误会失散,再见时,她已是皇兄枕边之人……。”
顾元琛苦笑道:“臣弟当年想兵围挽弓台,并非为了弑君篡位……是想逼皇兄放她离开,不想让她身死行宫之中,不料反逼她走上绝路,臣弟也以为她不在了。”
他深俯下身,额头贴近冰冷的石板。
“一切皆是臣弟之错,臣弟谢皇兄不杀之恩,愿馀生圈禁依谢罪,但求皇兄放她离开吧,臣弟……求您了。”
“你竟还在想这些!”
“朕如何圈禁你?煊儿年幼,朕今日圈禁了你,明日朕殡天身死,是要如何,是要将辛苦收复的江山再拱手送出去吗!你想过没有!”
闻言,顾元琛也终于落下一滴眼泪。
顾元珩不想看他,只侧身望着姜眉瘦削的身影,复想起自己六年前看到她的焦尸时那般肝肠寸断懊悔不已,想到这六载以来她一人漂泊在外,便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口。
那日顾煊在他怀中哭泣,说起宫闱之间顾元琛与姜眉之间的流言,起初不觉不信,可是病中桩桩件件细细回想,便愈发不安。
他派人去查当年之事,把昔年敬王府旧人寻遍,终于是查明了两人过往,还得东昌密报,称顾元琛身边有一女子伴其左右。
那时顾元珩怒不可遏,恨不能当即杀到东昌将顾元琛乱箭射死,把姜眉带回京城,永不再放手,可是他想到姜眉离开的前夜在他怀中的呢喃,想到二人之间也曾有过温存相依,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这短暂相遇,却是一生遗憾。
便也放下了这个念头,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了。
能再见小眉一面就好。
“既然当年你一心要离开,就不必说什麽後悔……小眉,你还活着就好。”
他站起身,缓缓把姜眉拥入怀中,担心甲胄冰凉咯痛了她,抱得很轻很柔。
可是却因甲胄之上血迹未干,在她颊侧印上一片刺目的血污,他想擡手为她擦拭,却被她落下的眼泪烫灼,他自己也不由得热泪落下。
沉默在整个大殿之中蔓延,只有冯金远远看着,发出一声叹息。
了许久,顾元珩强提起精神,目光看向仍低伏在地上跪求的顾元琛。
“顾元琛从前不是这样的。”顾元珩忽然对姜眉说道。
“他愿为你如此,小眉心里应当是有他多一些吧。”
不等回答,顾元珩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