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院烟火
晨光熹微,陈谷雨的身影已出现在田埂上。
十亩沃土在她日复一日的照料下,焕发出惊人的生机。
稻苗青翠,麦垄齐整,宛如碧波荡漾,引得路过乡邻无不驻足惊叹。
“谷雨丫头,”王婶子挎着篮子路过,忍不住扬声,“你这地气……真是神了!瞧这苗长的,跟用线勒过似的齐整!”
陈谷雨直起腰,抹了把额角的薄汗,唇角微扬:“是地母娘娘厚爱。”
不远处,三姑婆眯眼打量着长势喜人的菜畦,终于忍不住踱过来,语气虽还端着,话却软和不少:“秋葵该间苗了。密处拔些,挪到空处。省得挤在一处不长个。”
“谢三姑母指点。”陈谷雨从善如流,俯身便动手。
她学得极快,昔日执笔抚琴的纤指,如今摆弄泥土亦渐从容。
小院内,谢晚舟将最後一件浆洗干净的粗布衫晾上竹竿。
晨光透过水珠,折射出细碎光华。他转身望向屋後那几畦自己精心侍弄丶方才冒出怯生生嫩芽的菜苗,再思及田亩间妻主种下丶已然郁郁葱葱的各类菜蔬,眉尖不禁微蹙。
踌躇片刻,他终是趁陈谷雨午间歇晌时,趋前几步,垂首轻声道:“妻主……”
“嗯?”陈谷雨正掸着衣角的泥点,闻声侧首。
“田里并屋後的菜蔬……今岁似格外丰茂。”他言辞谨慎,目光低垂,“待其长成,恐家中人口有限,食之不尽。若任其老去枯败,未免……可惜。不知馀者该如何处置?”
陈谷雨濯净手,走到院中石礅坐下,目光掠过他清瘦的身形。
“食之不尽?”
她语气平淡,“待菜蔬丰登,家中一日两餐,每餐须备时蔬三品,佐以羹汤。份量务足。念安正在长身体,你亦需增些滋养。何来有馀?”
谢晚舟愕然擡眸。餐餐三品时蔬?这般用度……
他喉结微动,“靡费”二字尚未出口,陈谷雨清冷声线已再度响起。
“夏日菜蔬勃发,确有盈馀。届时每晨采撷鲜嫩者,或推车或担挑,至村集邻镇发卖。所得银钱,可添补家用。”
她略顿,眸光投向远处葱茏:“待秋深露重,所馀蔓菁丶芥菘等耐储之物,便腌渍贮存。我已托里正娘子留意陶瓮粗盐。寒冬腊月,便以此佐餐,亦可省些粮米。”
谢晚舟静静听着,心中块垒渐消,一股暖意悄然蔓延。
妻主竟已思虑得如此周详。
他深深一揖:“晚舟明白了。”
陈谷雨的“闲暇”,总伴着令谢晚舟心惊的举动。
窗下,他正蹙眉绣着帕子补贴家用,针脚略显凝滞。
一只沾了些许泥痕的手先去清洗干净,自然伸来,接过他手中针线。
“缠枝莲叶梗,用套针更显灵动。”
话音未落,指尖翻飞,流畅叶脉已跃然布上,技艺精湛,远胜于他。
谢晚舟怔怔望着那双挥锄的手——竟也拈得起如此纤针!
陈谷雨将针线递还给他,忽似想起什麽,问道:“前几日猎到的那块兔皮,不是让你给念安做件小坎肩或围领麽?怎一直未见他穿用?”
谢晚舟指尖微顿,垂下眼帘,低声道:“孩子身量长得快,今年合身,明年便短了。那块皮子虽不大,成色却好……我想着,不如寻机会拿去镇上换些铜钱,更实惠些。”
陈谷雨闻言,静默片刻,目光扫过窗外正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念安那细弱的脖颈。
“说得也是。”
她颔首,并未责备,“那便不做衣裳。裁作手套丶耳罩或是短短一截围脖也好,冬日里护住手脚耳朵,免得生冻疮。皮子若有馀,还能缀在鞋口保暖。”
她说着便起身,利落地从柜中取出那块鞣制好的丶毛色柔软的兔皮,摊在桌上。
略一思量,便取了剪子,依着心中所想,几下利落裁剪,分出几块大小合宜的形状。
“好了,”她将裁好的皮料推至谢晚舟面前,“得空时缝起来便是。这个不费什麽皮子,也不怕他长大穿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