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她们议论‘君郎’考级……他那样的人,如皓月当空,何需世俗等级来证明?他的品性丶才情丶风骨……岂是区区‘玉璧’所能框定?只是……若他尚在,为能名正言顺立于我身侧,依循这世道规矩,他或许……也会去考那等级吧?”
“以他心性,定要考取最好的……然後……”
意念泛起一丝极淡的苦涩与甘甜,她收住话头,只在心头默念,【然後,定会用那双清亮眼睛望着我,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等我夸赞……】
“草原巴雅尔部草场异常……那地气滞涩枯败之感虽微弱,却似某种更深紊乱的征兆?青州之外,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会否……与府城那些莫名失踪之人有关?还是……通往黄晶境必经的劫难?”
【我需要力量……更强的力量。足以看透迷雾,踏遍山河,能将他……带回的力量。】
无声的倾诉沉入地脉深处,如石落深潭,漾开圈圈涟漪,终被浩瀚包容的脉动接住。陈谷雨闭合双眼,感到青墨色的流光温柔缠绕周身,汲取着她魂灵深处翻涌的思念与孤勇,又反哺予她大地之母般的坚韧支撑。
于此寂静深处,如契地边缘新生的春泉,心中所念,似乎寻到了出口……
一首她从未见过丶却带着古老词牌韵律与刻骨相思意的词句,恍若被地脉深处某种亘古情感唤醒,清晰无比地浮现于她脑海深处。
她无意识地啓唇,清泠微哑的嗓音,如月下溪流,在这静寂晶簇间低低咏出:
“鹧鸪天契地寄远
脉脉青晶映夜寒,九转心期付流年。
尺素无凭云外雁,孤灯空照旧时笺。
千山雪,万顷波,此身愿化长风过。
待得金晶照归路,与君同数星辰落。”
起先只是低喃,似梦中呓语。
每一字,都似从心尖滚落,带着思念的重量与期盼的微温。
“脉脉青晶映夜寒”——契地流光与心中孤寂交融。
“九转心期付流年”——日夜淬炼,心志如晶。
“尺素无凭云外雁,孤灯空照旧时笺”——空气中仿佛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吟着吟着,那压抑经年的思念如春潮决堤,她的声音渐渐放开,不再仅是低语,而带上了穿透夜空的清越与执拗:
“千山雪,万顷波,此身愿化长风过!”
这一句,她几乎是仰首对着璀璨星河吟出。
眉心青印骤然亮起,流转的碧光照亮眼底灼灼火焰。千山万水何足惧?她愿化身长风,跨越一切阻隔!这已不止是情思,更是迈向更高境界的誓言!
“待得金晶照归路,与君同数星辰落!”
最後一句,她的声音里含着一股金石般的坚定,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在契地上空缓缓沉落。
歌歇,馀韵犹在晶簇间缭绕,与青白流光无声共鸣。
陈谷雨怔然,微喘,胸脯轻轻起伏,似刚经历长途跋涉。指尖触及脸颊,竟是一片湿凉。
多久了?
自他离去,她将自身裹于责任丶修炼丶照料念安的硬壳之下,几乎忘却了悲春伤秋。
脚下大地传来更沉厚温实的脉动,契地流光恍若被她的歌声洗涤过,愈显纯净凝练,丝丝缕缕,温柔缠绕着她,无声抚慰,又似在应和她“化长风”丶“照归路”的宏愿。
她闭合双目,深深吸入一口带着晶石清冷与草木初生气息的空气。
那积郁于胸中的块垒,似乎随着这首莫名涌现丶脱口而出的词,消散了大半。
心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坚定。
远处茅屋的窗口,一点微弱灯火摇曳了一下。
似是三姑母起身探望,或许是听到了风中隐约不真切的歌声,抑或只是老人习惯性地望向契地,望向她视若珍宝的“谷雨丫头”。
陈谷雨收回目光,指尖轻拂过温润晶簇。
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点温暖灯火。
身後,契地青白流光如亘古守望,无声流淌于初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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