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刨!将这条命也刨进这土里!
她倒要瞧瞧,是这荒田的草根硬,还是她这“懒尸”的骨头硬!
她不再看三姑婆,亦不再想谢晚舟离去的背影。
只是咬紧牙关,机械地丶一次又一次地,将沉锄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在漫天草屑尘土间,在臂膀刺痛与腰背哀鸣中,在虎口不断渗血染红锄柄的粘腻里,沉默地开始了同这片荒芜之地的血腥搏杀。
首日,方才啓程。
地狱之门,在她脚下这片只认女子血汗的土地上,轰然洞开。
日头终是沉西。
唯馀天边一抹惨淡橘红,犹如陈谷雨此刻被榨干的生命馀烬。
当三姑婆终于吐出那句“今日暂到此,明晨鸡鸣即来!”时,陈谷雨只觉浑身骨节皆散,寸寸肌肉皆在尖嚎。
她几乎是凭着残存的本能。
拖着那把沾满泥污草屑与自身干涸血迹的沉锄,一步一挨地朝那“家”的方向蹭去。
锄柄上暗褐血渍在暮色中黏腻地粘在她早已麻木丶布满水泡裂口的手掌上。
残阳拉长了她踉跄的身影,活似个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残兵。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一股混合着微弱肉粥香与柴火馀烬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昏晦令她一阵眩晕。
“阿姐!”
谢念安小小的身影扑来,却在几步外蓦地刹住,乌溜溜的眸子里盛满惊惧——
陈谷雨此刻样子着实骇人。
发丝被汗丶草屑与泥土黏成绺,脸上污汗交错。
原本苍白的脸泛着病态潮红,唇裂血口。
最刺目的是臂上那道荆棘划破的血痕,已结薄痂,四周红肿。
单薄粗布衫子汗透半干,皱巴巴贴在身上,散着浓重汗腥与土气。
陈谷雨连啓唇的气力都无。
只勉强扯出个比哭更难看的笑纹权作回应。
她将锄头倚靠门边,发出沉顿闷响,身子随即一晃,眼看便要软倒。
一双手臂及时而稳当地扶住了她。
是谢晚舟。
他不知何时已近前。
换了身同样洗得发白却洁净的旧中衣,身上带着皂角与柴火的气息。
他扶住陈谷雨臂膀,小心避开了她手上伤口与臂间血痕,动作带着刻意的轻缓。
陈谷雨能觉出他指尖微凉与难以抑制的轻颤。
“竈上…温着粥。”
谢晚舟声线低沉,掺着一丝哑涩,目光迅速掠过她狼狈周身,最终垂落于她沾满泥污的鞋尖。
陈谷雨由他搀扶着,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挪到瘸腿桌旁那唯一的木墩坐下。
刚触及硬木,周身酸痛如潮席卷,令她忍不住痛吸一口凉气。
她只想立时瘫倒,再不起身。
谢晚舟转身去了竈台,很快端来一碗温热的丶比晨间更稠些的米粥,里头竟可见些许珍贵嫩叶菜。他轻将碗置于陈谷雨面前,又默然摆上一双洗净的丶同样粗糙的木筷。
“阿安,自用。”
他对一直怯怯望来的谢念安低语一句,自行端起另一碗明显清薄许多的粥,走到竈膛边小木墩坐下,背对陈谷雨,小口啜饮,仿佛极力敛藏自身存在。
陈谷雨望着眼前这碗腾着热气的粥,又睨向角落那抹沉默清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