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调平稳,却奇异地压下了丝竹琐碎,“我之感悟,在于‘同生共长’。农事顺遂,不在祈愿,而在根基厚实,地气通达。今岁风雨虽不可测,但我可保青州沃土不失其性,地脉不损,草木得时。”
她转向秦知州,“护一地根本,便是契主之责。”没有虚言,字字沉厚。
秦知州抚掌:“好!好一个‘护一地根本’!根基在,希望便在!陈契主此言,深得我心!”她举杯向衆人,“有此等契主守护地脉,我等更应勤勉政务,体恤民力!共饮此杯,敬陈契主,敬青州风调雨顺!”
衆人皆饮。气氛正酣,沈玉璋却忽轻笑一声。
“陈契主心系生民,令人敬佩。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陈谷雨的旧衣和身後怯生的念安,“契主如今身份贵重,肩负一州地脉之责,若仍居李家坳那乡野之地,日常用度未免清苦。我沈家在城西倒有几处别院,清雅便捷,契主若不嫌弃,尽可搬来,也好方便与州府共商农桑,照拂小郎君也更为便宜。”
席间微静。朱县令心头一紧,柳青蹙眉。念安不安地往她身後缩了缩。
秦知州只含笑不语。
陈谷雨擡眼看向沈玉璋,目光静澈,无喜无怒。
“沈东家好意,心领。”
她声淡却清晰,“契地所在,便是根之所在。李家坳虽小,却是地晶与我结契之地,一草一木,呼吸皆与力连。离了,便是无根之木。”
她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
衆人面前玉盘中,一株用作点缀丶本已蔫软的青翠麦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立舒展,叶脉复翠,顶端甚至抽出一丝嫩绿穗须!
无声回应,力重千钧。
沈玉璋笑容僵住,眼底掠过骇然难堪。
她胸口的青晶佩,一枚家族传承丶能略微感应地气的青晶玉石,隐隐发烫。
秦知州朗笑打破沉寂:“好!好个‘根之所在’!陈契主心志坚定,不忘根本,大善!来,尝尝这道‘春回大地’,用的是契地边上新抽的嫩芽!”顺势将话题带过。
宴席再续,丝竹复起,但气氛已悄然不同。
再无人敢因衣着出身而对那灰衣女子有半分轻视。
念安终于被柳青喂了一小块米糕,满足地眯起眼。
酒过三巡,一名女吏步履匆匆近前,低声禀报。
秦知州面上笑意渐敛,凤目微沉。
她放下杯,环视衆人。
“诸位,宴且稍歇。”声音已复肃然,“府城西郊有急报。”
衆皆屏息。
她目光落向陈谷雨,带一丝凝重:“西郊‘林溪庄’……昨夜起,十数名壮年佃农连同庄头,莫名失踪。牲畜无恙,财物未损,唯人……凭空蒸发。现场残留极淡的丶非比寻常的土腥气。”
水榭内暖香仿佛瞬间被寒意驱散。
陈谷雨眉间那点碧痕几不可察地一闪。
她平静擡眸,望向西边夜空,似已穿透重重灯火。
新的风波,已在暗处涌动。
水榭内落针可闻,方才的宴饮欢歌如同被寒风刮散,只馀下冰冷的凝重。
秦知州的目光沉沉压在陈谷雨身上:“陈契主,此事透着诡异,非寻常人力可为。地脉异动方歇,便出此怪事,本官需借你之力,一探究竟。”
陈谷雨并未立即回答。
她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置于膝上的双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点了一下,仿佛在感受着什麽。无人注意到,她座下青石板缝中极细微的一点尘屑,轻轻震颤了一下。
她再次擡眼,眸色清冷:“可,但我需亲至林溪庄,感应地脉,方能知其详略。”
“理当如此!”
秦知州立刻颔首,转向身旁女吏,“即刻备车,本官亲自与陈契主前往林溪庄。另,速请‘地母神殿’驻守青州的司祭神官一同前往!”
命令迅速传下。
宴席戛然而止,宾客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向陈谷雨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与敬畏——这位新晋契主的第一次出手,竟是为了这等诡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