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做什麽?”
“今日的太阳很好,你若是心中烦闷,不如让人搀你出去走走。”姜眉在帐帘上写道。
顾元琛早已忘却了昨日的怒意因何而起,似乎让姜眉前来“侍奉”,也变成了他一时心血来潮的愚蠢之举,他看着这女人眼底自己颓然的倒影,一时对自己也倍感陌生。
他收起茫然与纷扰的思索,看着眼前诚恳的面容,挑眉道:“本王才不要人搀扶。”
姜眉不知道他又要折腾什麽,只是觉得他似乎是有意回呛自己,更不知道顾元琛如今虽然面无波澜,可是看着她疑惑不解的神色心中颇为得意。
“你便好好在这里站着吧。”
顾元琛不再理睬姜眉,自行穿齐了外袍,披散着青丝便径自出了殿门。
不过片刻,何永春寻到内殿,让姜眉拿上鱼食盒和他走,说王爷正在花园中等她。
姜眉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香囊,轻叹一声,默默跟在何永春身後,不论问她什麽,也都是用喉间溢出的嘤哼作答。
今日是难得没有下雪的一天,天气格外煦暖,晴好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即便不算多麽温暖,却也明媚舒朗,好奇怪,顾元琛从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人有一日可以见到如此景致。
他昨夜睡得不好,眼梢挂着红晕,病容未褪,可是在阳光下站久了,雪白的面上也浮起血色,眉目之间并无凌厉,也并无猜忌,一眼看过,便窥见他空荡的心中宁静的神思。
这是顾元琛鲜少有的神色,後来无论过了多少年,他见过了多少个晴雪的日子,都不比这一日让他心中无限柔逸。
见姜眉来了,他懒懒地擡起手,指了指那被凿开一个圆洞的池塘冰面,示意她去喂鱼,自己则继续晒着太阳。
何永春总是担心他受寒,可是难得见自家王爷舒展眉宇,便也不再急于劝人回去。
姜眉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走了几步才发现冰层已经冻得很结实,不会让自己掉下去,到洞口前向下瞧,才见里面养着许多颜色更鲜艳,个头更大的金鱼锦鲤,在水下抱作一团簇拥游弋。
她蹲在那里,视线瞬间被水下聚集的斑斓游鱼吸引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装鱼食的木匣。
连她自己都不察,见了这些鱼儿,她是很开心的。
“诶,这些鱼儿王爷向来宝贝着,你可要好好喂食,不许——”
何永春才想着要好好教导姜眉一番,免得让她直接将那整盒鱼食都倒下去,不想顾元琛却擡手阻止他说下去。
他告诉何永春,自己今日想吃些清淡的菜,让他为自己准备。
“是,奴才也是怕她笨,那……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何永春扫了姜眉一眼,这丫头的心神如今全然在那冰面下,注视着那些金鱼,好似看着什麽新奇宝贝。
说来她好像的确没有什麽喜欢的东西,寻常女儿家喜爱的胭脂水粉丶金玉钗环,似乎都与她极不相称。
“这些你从前见过吗?”
何永春走了,顾元琛也不一味眯眼晒太阳,忽然向她询问。
姜眉摇摇头,打开木匣从中抓出一捧鱼食,微微松开指节,松碎的鱼食便从她的指缝间漏出,洒落入圆洞中,看着鱼鲤们争闹激起的潋滟水光,她的眸色鲜明可见地亮起了几分。
顾元琛又问道:“你喜欢鱼?”
她仍是摇头,专心喂鱼,只是抓了三次便将那匣中的鱼食拿了干净,又反扣过来,将粘在匣底上的也悉数拍落。
随後她走到顾元琛面前,默念道:“我娘从前在院中养过鱼,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姜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抓起他的衣袖写道:“香囊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请你不要扔掉它。”
顾元琛迟迟点了点头,瞧见姜眉手上涂着药膏的地方粘黏了不少鱼食碎屑,便将一条叠的得四方齐整的白丝帕递给她。
姜眉埋着头沾了又沾,擦了又擦,直到顾元琛都等得有些不耐,才将帕子递还给他。
本以为顾元琛会让她丢掉,却不想他真的伸出了手来接。
她冰凉的手指扣在他的掌心,肌肤隔着薄薄的丝帕相触,留下极为细腻酥痒的感触,而後蔓延,直至悄然钻入心底。
顾元琛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擡手指向冰面上的圆洞,似是在回味一个时隔经年的故事一样声色渺远。
“我从前也很喜欢鱼,可是幼时有一次机缘巧合,我在水下见过了鱼的样子,看着它们的眼睛,就觉得它们很可怕,很丑陋,再也不喜欢了。”
姜眉静静听着,带待他说完後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表示理解,还是单纯告诉他说她知道了。
她原以为这一日顾元琛还是不会轻饶过她,以为又要过了深夜才能回自己的小院中,没想到顾元琛就这样让她离开了,还让何永春送她回去。
一路上姜眉想着顾元琛说过的话,想起他那条手帕上清淡的花茶香味,怎麽想也想不通他为什麽忽然说起害怕鱼儿的事。
她没能拿回香囊,或许再也拿不到了,或需要为顾元琛做许多事,杀许多人,他才可能还给自己。
姜眉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中,推开屋门,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盆,纹样精致细腻,里面养了一条小小胖胖的鹅头红,瓷盆旁是她的香囊,被抚平了褶皱,静静躺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她心底一酸,将那香囊拿捧在手里,却似乎还能触到残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