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眉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啊,其实我是想说,他的确没说错什麽,我不是一个好人。”
洪英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背上的伤口又痛痒了起来,他还记得那日自己的生死被他人掌握手中,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那日他才体会到了什麽叫做砧板鱼肉,也想起了从前许多时候,在他手下宛如刀下鱼肉一般活生生的人。
“他说的没什麽错,我是一个‘酷吏’罢了——幼时我的身体不好,便不能像其他兄长那样习武,总是比旁人差了许多,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用以弥补。我精通刑讯之道,到了我手下的人,从没有人能不开口或者离开囚室……有很多人都是活活死在我的手里的。"
他虽然言语诚恳,却让姜眉想到了那一夜如同剥皮削骨一般的回忆,面上难免露出了不适之色,洪英与姜眉接触寥寥,自然不懂她的心思,便问她这是怎麽了。
姜眉揉了揉眉心,示意洪英不要再说下去。
她去一旁拿了纸笔,认真写给洪英:
“我知道你想说什麽了,我并不在意你怎麽想,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什麽。”
洪英以为自己的话惹姜眉不开心,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
姜眉有些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写道:
“刺杀顾元琛之前,我就已经做了选择。”
“既然做出选择,那就要承担代价。”
“我不後悔杀他,也不後悔杀你们的康义,便也不後悔受伤。”
“你对我用刑并没有什麽,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敌人。”
“我很佩服你的狠心和手段,其他的没有了。”
“也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
“这些伤痛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关。”
“既然我敢杀顾元琛,就不怕自己失败後得到何种结果。”
“这些药我用不到,疤痕是不会抹去的。”
“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既然你今天说了这些话,那从前我们的恩怨也就当了结了。”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你走吧。”
她提笔一连写了许多字,似乎因为洪英的话情绪有些激动,可是面容却十分平静。
洪英好不尴尬,可是又不觉得姜眉是在讽刺自己什麽,故而也接过了那张纸,看着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小字点了点头。
“王爷要动身前往北边,听说会带上你和梁胜,我身上有伤,王府中大小事宜还需有人处理,此次不能陪同前往,你的武功,大家都见识过了,希望你能看护一二……如果你真的做到既往不咎的话。”
姜眉不由得蹙眉,又从他手里要回了纸写道:
“我和你并不一样。”
“我保护顾元琛,是因为希望他把我仇人的消息告诉我,我给他卖命,他给我酬劳。”
“我不像是你,你对于顾元琛很重要,我不是。”
她冷漠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洪英就在一旁看着,恍惚间觉得自己是立侍在王爷身边。
知道自己说不过姜眉,也不想和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人争论什麽,他尴尬地笑了笑。
“姑娘说得有道理,告辞了。”
他将那些罐子推向姜眉。
“……还有便是,我很佩服你,这是真心话,那些刑罚如若落在我身上,只怕我不能承受,在遇到你之前,我从不怀疑自己对王爷的忠心,姑娘,你是除了王爷之外,我在这世上最敬佩的人。”
这句话是真心也罢,还是掺杂了些对姜眉的恳求也罢,说出来後,洪英只觉得心中的重压略微轻了一些,明明他是那日审问姜眉的那个,可是那夜之後,他总是能想起姜眉不屑的淡漠神色。
姜眉没有回答什麽,将毛笔放在了桌上,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垂下了头。
*
夜色冥迷,笼罩着重重宫阙。
“……儿将从军行,老母无可依,且做慈母汤,骨肉充儿饥。”
皇宫内,顾元珩夜里挑灯不眠,拿着今日午後才呈上来的奏折反复翻阅,可是却停在了这一页上,仿佛是中了什麽降咒一般反复念着这一句话。
这句诗一夜之间被人用大漆涂写在了京城中人流最多的几处,如今街上虽鲜有商贩,可是依旧被许多百姓围观,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人心惶惶,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