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行动极为迅捷,不消半日,便将纪凌错所说的包袱与那被冒名顶替的御医子侄张焦从孟平县城带回了王府中。
何永春解开那包袱翻检,的确如纪凌错所言,乃其随身之物,甚至他的佩剑也在其中,他从中拣出了一个磨损很是严重的玉扳指留下,其馀便皆命侍人收起。
张焦的身形与纪凌错确有几分相似,只是生得面色苍白,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胆小不能承事,进了门便扑通跪地,浑身抖如筛糠,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何永春连唤了他三遍,才让他寻回魂来。
“还不快谢过王爷大恩——”
“不必谢恩了。”
顾元琛原靠在小榻上闭目养神,用手炉暖着指尖,闻言冷冷擡眼,目光如刀锋般扫向地上颤抖的身影,决是一分情面都不讲的神色。
“协助刺客闯藏宫闱,本就是死罪。今日本王也算是见识到了什麽人如此胆大包天,拖出去,砍了。”
张焦闻言魂飞魄散,不需待何永春多问一个字,便眼泪横流地将他如何偶然被纪凌错搭救,如何为报恩协助纪凌错冒名顶替潜入行宫的事交代了个干净,苦求敬王爷开恩饶他一命。
“你医术如何?”顾元琛忽然打断他的哭诉,语气中听不出半分喜怒,“若是医术尚可,送你回行宫补上缺漏,倒也未尝不可。”
好在张焦还算机敏,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回话道自己医术尚可,愿意今後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放你回去,你可知要如何回话?”
“小人……小人什麽都不说!小人也什麽都不知道,从来都是小人在尚药局当值,只是丶是这几日家中有事小人才告假离开的!”
何永春难得露出赞许的目光,看自家王爷算是认可了这个回答,便接过话道:“起来吧,王爷本就有心饶你们叔侄二人一命,只是担心你同你那叔叔一般蠢陋不堪,反给王爷招致祸端。既然你医术尚可,便回去继续为皇後娘娘每日请脉问诊吧,记得,不该问的事,一字都不要多问。”
张焦重新捡回一条面,哪敢当下从地上起来,又给顾元琛和何永春连磕了几个响头。
“好了,王爷近来身子不适,我有几句话要同你交待,你随我来吧,今日午後,你便回行宫去。”
原本以为纪凌错早已将张焦杀了灭口,没想到人还活着,这反倒是便于行事,不仅填上了尚药局忽然丢了一位御医的漏洞,还能让他代为在行宫中照应着姜眉,也算是一举两得。
何永春将那顾元琛早已写好的书信和那玉扳指仔细放入一个锦匣中,交给张焦,命他务必尽早将此物交与皇後娘娘,赏了他一顿午膳。
午後将张焦送回行宫前,天际忽落了一场大雨,将最後夏日最後一丝暑气卷走。
雨歇云散,叶落满地,唯馀萧瑟寒凉之意。
顾元琛坐在窗前看雨幕落尽,忽然说冷,命人去备炭火,何永春摸了摸他的手炉,见尚温热着,又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顾元琛只道是屋内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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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天子愤然离了玉芙殿,连夜册封了从前皇後娘娘身边的一位侍女做了贵妃,行宫中的人素来耳聪目明,便也明白如今这皇後娘娘不过空有个名号,她惹恼了陛下,被陛下厌弃,秋狩之後,能不能跟着陛下回京城尚不是定数。
燕儿忽被封了贵妃,须习许多礼仪,料理大小宫务,一时忙不开手脚,今日午後才得暇看望姜眉。
原本玉芙殿内的宫人就不多,如今只剩下几个年长侍女照料姜眉起居,便更觉阴冷,燕儿全身裹得严实,尚觉得凉意往骨缝里钻。
行至中庭,却见到姜眉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坐在她昔日晒太阳的那处,抱膝望着庭中的石榴树出神。
姜眉未至行宫时,顾元珩便已经命人修缮着玉芙殿了,这石榴树是最後移栽的,还是燕儿的提议,彼时她曾向天子进言:“姑娘的确不爱首饰,也不挑衣服的花色……倒是有一样,陛下送过姑娘一个石榴耳坠,颜色素丽,她戴这个最多。”
“她喜欢石榴?多子多福,倒是很好的寓意。”
顾元珩忙于政务,听到燕儿这样说,忽然擡起头温柔地笑了笑,第二日,便命人去挑选一株生长得最旺盛的石榴树。
这样的期盼却终成空花幻影,姜眉再没有一个孩子了,便也同这石榴树一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劈断了无数枝条,在萧瑟凉风中颤摇。
燕儿鼻尖一酸,上去抱住姜眉,果然是浑身冰凉。
“姑娘怎麽不多穿衣服呢,如今是秋天,这场雨下过,便要变天了。”
姜眉没有回答,只是被燕儿轻抚面颊的时候,眼泪夺目而出,面上见不到一点悲痛的神色,唯有漠然。
“这里没有太阳了,明日再来吧……明日我陪你去花园走走,好不好?”
她连声劝解,又有旁边的侍女帮衬着,才把姜眉带回了寝殿。
燕儿命人去烧热水,预备为姜眉沐浴,去一去身上的寒气。
而後,她便在偏殿内见到了那几个本应照顾姜眉的年长侍女,几人围坐着吃茶闲话,倒是一点不觉寒凉。
燕儿也是宫女出身,才做了妃嫔,尚未熟谙立威之道,斥责了几句也不过是棉絮击石。
几人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只说是劝了皇後娘娘多次,娘娘不肯听,不敢动手,担心伤了娘娘金尊玉贵的身子。
“你们都住口,如此苛待娘娘,你们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贵妃娘娘您息怒,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啊,陛下让老身等看护好皇後娘娘,莫要让皇後娘娘寻短见,旁的不许多管,皇後娘娘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们几人整日整夜守着,的确是一刻都不敢怠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