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阿卡多利落地踢掉靴子,赤脚踏上微凉的榻榻米径直走到劫的面前,几乎是紧挨着他那张矮几的边缘,盘腿坐了下来,直接跟劫来了个脸对脸。
劫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房间好几张小矮桌散放在四周,每张桌子旁都配有一个单独的坐垫。劫以为她至少会遵循这显而易见的待客礼仪,选择其中一张坐下,没想到阿卡多直接坐到了他面前。
没办法,阿卡多以前在诺克萨斯军营,大家要麽挤长条凳,要麽随便找个木箱丶甚至直接坐地上。後来在兄弟会,也差不多。压根没见过也不理解这种一人一垫的禅意风格。她觉得坐哪儿不是坐?
阿卡多见劫好一会儿没吭声,先开了口,语气倒是挺平常,甚至带了点难得的客气:“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她指的是菌子中毒那场闹剧。
【!姐姐!你居然会道歉了!!】阿什利在她脑海里发出震惊的尖叫,这在他记忆里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劫正准备开口,就看到阿卡多猛地往右边的空气一瞥,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神情:“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什麽恶魔吗?”
劫:“……”他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被这突如其来的丶对着空气的自问自答彻底打乱。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沉默,只有瀑布的轰鸣作为背景音。
阿卡多又转回头看他:“多谢你的弟子把我弄回来,还给我灌了药。”她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看起来旧旧的钱袋,摸出一个金币,“啪”地一声按在矮几上,“这个就当是药钱吧!”
劫看着那枚金灿灿的钱币,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正想开口说找她来不是为了这个,阿卡多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是嫌少——毕竟他脸上罩着个面具,也看不出个表情。阿卡多皱了皱眉,又摸出四个金币,叠在刚才那个上面,用力拍了拍桌子:“不够吗?那五个总行了吧?”
劫:“???”
他从头到尾就说了“请坐”和“进来”四个字,这姑娘是怎麽一路理解成他在索要五个金币的?
劫再次试图开口:“你…”
“十个!”阿卡多直接打断他,动作麻利地又数出五个金币,一起推到桌子中间,发出叮当的脆响,“十个!可以了吧!我看你们这儿夥食实在不怎麽样,都是给兄弟会干活的,就当是我请贵派弟子们吃点好的!十个金币够在萨恩韭鲁买两处不错的房子了!”
劫看着桌上那堆起来的小小金山,话头又一次被堵住。他确实想说点关于凯隐丶关于拉亚斯特,但眼前这情况……
阿卡多却已经利落地站了起来,学着加尔斯的样子,没什麽诚意地躬了躬身:“赔偿已经给了,那我就先走了。一会儿我就让凯隐送我回去,您不用送了,告辞。”
她说完,转身就走,到门口拉上门,穿上靴子,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刚走到院子中心,凯隐就从旁边一棵树的阴影里钻了出来。
“嗯?这麽快?”凯隐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阿卡多,“我刚到,你们就说完了?”
阿卡多脚步没停:“嗯哪。走吧。”
凯隐跟在她旁边,忍不住追问:“我师父……他跟你说什麽了?”
阿卡多放慢脚步,歪着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我想想啊……嗯……他好像就说了一句……‘请坐’?”
劫听着门外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被瀑布声掩盖。
当院子内外都恢复安静後,劫维持着盘坐的姿势,盯着那堆金币看了好一会儿。
他原本想谈的是暗裔的腐蚀丶心性的危险丶未来的警告……结果,对话完全被带偏,最终以一笔堪称天价的“药钱加餐费”告终。
这发展,就算是以劫的见多识广,也觉得有点超出预期。
劫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後伸出手,用指尖将其中一枚金币拨到面前。金币在木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想起前几天负责采买的弟子还来找他诉苦,说药材价格又涨了,库房里用于治疗外伤的白芷库存也不多了。
他摇了摇头,几乎是带着点无奈地,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金币。金币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罢了。至少接下来一段时间,弟子们的夥食能稍微改善一下,受伤也能用上好点的金疮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