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铮看他一张大饼脸都瘦成尖的了,令他险些不认识,他那时在情爱上还不开窍,坐在他床边一边往他嘴里倒水一边还在生气地想:让你重色轻友,受苦了吧?傻逼了吧?该!
一切只能随风一笑了。
三个人的桑拿之行因为偶遇李小朵而临时改去了一间私房菜馆。郭放还清楚地记得李小朵爱吃什麽,只是又刻意点了些清淡的。
郭放看着十年後的李小朵,很难说出当下是种什麽样的心情,如果此时此刻,李小朵身边坐着一个爱护她的丈夫,兴许他的心情能明媚点。
李小朵始终带着微笑,贺承铮一直挑着不带刺的鱼片夹给她,李小朵想起从前的贺承铮,匆匆咽下一口才笑着说:“贺承铮,你的变化真大!现在竟然会照顾人了。”
“这才到哪,还有更想不到的呢。”刘科插着两只胳膊坐在她身边,也笑了,“这孙子下周就要结婚了,小媳妇可好看了。”
“真的啊?”李小朵嫣然一笑,贺承铮沉默着点点头,李小朵又放下筷子习惯性地往身上按了几下,匆匆说:“我该随个红包。你看,之前都不知道,太突然了,我也没准备。”
郭放的筷子停下来,他半擡眼皮瞄着李小朵在那件单薄的羽绒服上漫无目的地摸了一遍,却别无所获,又再次垂下眼吃饭,没言语。
贺承铮夹菜给她:“先吃小朵。别跟我客气,我俩不办婚礼,没那麽多讲究。”
“也不能这麽说,毕竟是你的大事。”
李小朵的语气轻轻巧巧,气氛却很沉重,四个人心上都压着石头,可这麽拘谨下去不是办法。
刘科清楚那俩人的性格,知道有些话还得他来说,他给李小朵倒了杯茶道:“朵,就咱们四个,没外人,你跟我们说说,孩子爸是干什麽的?”
“他以前是开大车的,是我舅舅朋友的儿子。从前我舅舅生病,他来来回回跑,帮了我们不少忙,後来也常关照我们,哦对了,我们结婚也快一年了,我也和承铮一样,没那麽多讲究才没有告诉大家。”
刘科压着闷气,片刻,还是搁下筷子:“那他忙什麽呢?开车去了?你都这麽大肚子了,他放心把你一个人留这啊?”
李小朵浅浅笑了一下:“他也不想,也是没办法。”
“你别嫌我多管闲事小朵。我知道你要强,也不是说怀孕的妇女就没能力干活,只不过这人潮人海的,又是个大冬天,路上还有雪,你老公……”
“刘科,他没了。”
“没了?没了是……”
“就是死了。一个月前死的,开颅没下得来手术床。”李小朵的笑容仍和煦地停在脸上,静默片刻,又轻轻说:“所以不怪他。”
三个男人都沉默了,只有李小朵不避讳似的,她摸上茶杯,轻松地笑起来,“承铮,刘科,郭放……今天遇见你们,我真的很开心。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挺难的,想帮我,我都知道。我现在确实有点困难,别人都说,富装穷能装,穷装富装不了,我想这句话说得对。但我觉得,再难,我也肯定是能过得去的。不管怎麽说,看到大家现在过得都好,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李小朵说着,慢慢站起来,双手举起一杯热茶,“我敬大家一杯吧!”
就这一瞬间,郭放“咣”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摔出去,转身走了。
凳子拖出了刺耳的声响,玻璃也碎了一地,李小朵吓了一跳,刘科站起来骂了句:“你他妈有病是怎麽着?”
他握住李小朵的手腕,“好了小朵,没事,不怕,咱俩喝。”说完匆匆拿起杯子。
贺承铮也站起来,按了按李小朵的肩膀:“不用管他。我去加个菜,回来也喝。”
李小朵笑着点点头。
贺承铮走出去,在这家私房菜的後院里,找到了正坐在台阶上痛哭的郭放。
这种哭声和他在婚礼上哭时截然不同,像呼喊似的,捂着眼睛,肩膀颤抖着,毫不遮掩。贺承铮倏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的郭放,他就是这样哭的……
贺承铮挨着他坐下,在郭放後背上重重拍了两把。
说实话他们这些人的日子从小到大都过得很顺利,玩玩闹闹地混了这麽多年,从没受过什麽委屈,即便有气不顺的时候,也没让生活为难成这样。
贺承铮心里不好受,也知道郭放只会比他更难受,而这一切大概已经和爱情无关了,这种难受里,也许有同情,有怀旧,有和自己舒坦生活对比出的强烈落差,还带着一种男人道不明的愧疚与自责……
郭放的眼泪汹涌地流淌,他拿开手,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向贺承铮:“承铮,看她这样我难受,你知道吗?我喘不上气!”
“我知道。”
“为什麽啊……凭什麽?怎麽就得是她啊?”郭放又盖住眼,只馀下巴在抖动着,“承铮,我没别的想法,真的。我只想看见她过得好,你懂吗?她是李小朵……”
贺承铮点点头。那也是郭放的一整个青春。
“她一个人怎麽过……还怀着个孩子,她那老公,那老公……操!”郭放哭噎得语无伦次起来。
“可你说我怎麽办?我觉得我怎麽做都不对,她站那路上让人撞来撞去,我连拉她一下都不能了……可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能不帮一把……”郭放抖动着擡起头,“要是你……”
“我听我自己的。”贺承铮平静道:“心里怎麽踏实怎麽干,我得让自己睡得着觉。”
他说完意识到,一场暗涌要无法阻挡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