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放突然笑起来,眯着眼,眼尾拖起长长的笑纹:“我看你这棚顶是不是漏雨啊?都掉我面碗里了。”
“咋可能啊?”老板两手盖在肚皮上,笑道:“我这顶都十多年了,从没漏过,漏不了,遮得好着呢!”
“漏不了吗?”
“漏不了!”
“遮得好吗?”
“好啊!”
郭放笑容僵住了,收回脸,点了点头。
老板又问:“来二两?”
“不了。”郭放沉吟片刻,又笑道:“下回吧,我老婆体谅我,我也不能太没数了。”
“行,都行。”老板信口一言,转身坐到一旁的小凳上,捞起遥控器,开始在小电视上看武侠。一边看,还一边跟老客人说,就这倚天屠龙记,重播了多少遍都百看不厌,里面女演员一个比一个美,他要是张无忌,根本选不出来。
电视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窸窸窣窣的,像电流一样,郭放剥着花生,眼睛虚焦地落在手指尖上。
耳边,周芷若在电视里冷冷地说:“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可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上今天我没伤你性命,旁人肯定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都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张无忌一脸坦荡道:“咱们只需要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做甚?”
周芷若淡漠须臾,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刹那,花生掉落桌上。
小小一粒,砸出巨大响动,天上轰的起了一粒闷雷,郭放怔愣地站起身,拎起西装,大步而出。
老板站起来:“这就不吃了?”
郭放笑着,拖着腔道:“打雷了,我也不是石头做的,别把我给劈死——”
一声雷鸣过後,雨果然不管不顾地降下来,郭放没有上车,站在原地,向马路尽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里烟云纷纷,骤雨急颓,一切被冲刷得看不分明,他怔在那,微微眯起眼,总觉得不远处的空地上,原本是有个电线杆的。
他一擡眼,似乎又看到年轻的贺承铮和刘科,一人捡了一根大棍,正在肆无忌惮地追逐,奔跑,相互咒骂,毫无顾忌。
青春的身影淋在雨里,酣畅,无畏,郭放喊了他们一声,让他俩慢点跑,等等他,他们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追逐着,叫嚣着,向马路尽头的拐角处去了,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没轻没重地淋着,淋到脸上,却是烫人的。郭放浸在呼啸的风里,突然撑开西装,挡着急雨,向那个方向追逐而去,他踏碎积水,不断大叫着贺承铮和刘科的名字,边肆意咒骂,边又笑着张开嘴,不久,听见一片滂沱中,自己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放纵的歌声。
心比眼睛更熟悉脚下的路,可声音打着难听的颤。他奔跑着,长长地啸叫一声,笑了笑。
终是不似少年游了……
车窗外,是满窗的黑夜,掺着红豆一样的落雨,一颗颗的,又蜿蜒滑落。
李小朵望了一会,垂下头,捋了捋为查月收完尾的围巾,又小心地叠起来,收好。整理完一切,她挽了下耳边坠落的碎发,打开了那只白色的小盒子。
里面躺着一只发卡。
纯白的,一朵小花的形状,花心点缀了一颗珍珠。李小朵笑了笑,用它卡住了那些总是垂落的碎发。从前匆匆忙忙的,无暇自顾,这些发丝总是局促地掉下来。好在以後再也不会了。
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弯着眼睛说:“阿姨,你戴它真好看。”
“谢谢,你也很好看。”
“阿姨你在哪买的?”
“不是买的,是人送来告别的礼物。”李小朵的酒窝又露出来了,“那是阿姨真正的爱人。”
—
送完李小朵,贺承铮边走边问刘科:“去哪?一块吃饭?”
“不去。”刘科垂头一笑,“说的跟你真想我去似的。”又故意对白友杏眨眼,“走了啊杏,听说你厨艺不错,下回我去家里尝尝你手艺。”
“找揍呢?”贺承铮斜他一眼,又喊:“干嘛去?”
“打黑工。”
“长期短期的?”
“临时工。”刘科的背影摆摆手,潇洒而去,贺承铮轻轻一笑,搂住身边姑娘道:“咱也走吧。”
白友杏还红着眼睛,贴在贺承铮右边碎碎走着,悄悄问:“他不是房地産领导吗,晚上还打黑工?”
“晚上才打黑工。”
贺承铮瞧见面前一个小水洼,懒得费劲,干脆揽着他媳妇腰抱过去,一时心里打鼓,总觉得她轻了点似的,正烦闷,雨又下大了。
他插着口袋弯了弯肘,白友杏立马揪了揪包带,又把手插进他右边兜里跟他牵住,不懈地问:“去哪打黑工?合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