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曼—初代神女
怨灵闻言,也不在僞装,忽然不再用沈朝阳那温婉的声线,周身发出黑色的雾气,喉间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笑,难听至极:“也罢,你要帮她”
曼妖依旧沉默,只是抱着凌婉卿的手臂紧了紧,将她往自己身後又护了护,周身萦绕的兰芷香愈发清冽,隐隐透着一丝戒备。
怨灵见状,冷笑一声,那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恶意的挑拨:“扶曼,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妖,而她是神,她可是初代上古神女黎娇!”
曼妖薄唇轻抿,脸上残留着方才对怨灵的淡淡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与坚定。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远——自开天辟地之初,天地混沌初开,妖魔邪祟肆虐,生灵涂炭,世间一片狼藉。正是上古神女黎娇,心怀苍生,不惜耗损自身本源,以身封印了世间最凶戾的邪祟,最终力竭自陨,陷入无尽沉睡。
神女沉睡後,天帝执掌三界秩序,将大地划分为仙丶人丶魔三界。可三界野心勃勃之辈层出不穷,为了争夺三界霸主之位,常年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人心惶惶。
为了终结这无尽战乱,拯救苍生,沉睡万年的黎娇神魂转世,化身为如今的凌婉卿,带着与生俱来的使命重返世间。谁曾想,三界战乱的戾气意外冲破了远古封印,让当年被神女镇压的上古邪祟怨灵得以苏醒。而黎娇为了彻底铲除邪祟丶救苍生于水火,又不慎误入轮回纠葛,才有了这一世与衆人的孽缘,也才有了今日湖边的对峙……
回过神来,曼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怅惘,恍若隔世。
怎麽可能不认得?眼前这个灵力未复丶模样青涩的少女,分明就是她心心念念了万年的娇娇。
她比这三界里的任何人,都更早认识那个心怀苍生丶也藏着温柔的神女。
“是又如何?”曼妖擡眼,迎上怨灵探究的目光,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怨灵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回答,发出一阵刺耳的嗤笑:“差点忘了,你和这黎娇之间,还有着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啊。”
那时的曼妖,还不是掌管世界万物生死的大妖,只是一只刚化形不久丶无依无靠的孤妖,那时她还叫扶曼。
化形那日恰逢天雷劫,她拼尽全力才勉强熬过,却也身受重伤,瘫倒在荒无人烟的苍梧之野,连维持人形的力气都快耗尽。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之际,一道温暖柔和的光晕笼罩了她——是初代神女黎娇途经此处,见她奄奄一息,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那以後,四荒八荒的妖魔邪祟都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向来清冷孤高丶不与异类为伍的神女,身旁竟多了个红毛蓬松的小狐妖。
扶曼成了她的例外,是她清冷神性里唯一的人间烟火气。她们一同看遍日月星辰,神女护佑苍生,她便护着神女,不知不觉间,早已情根深种,将彼此刻进了骨血里。
她们都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可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是她悄然在深夜询问。
她的命是她所给予的:“娇娇,你愿不愿意做神女?”
“不愿又如何,我爱这天下,小狐狸要帮我一起守护哦。”没人注意,在生死攸关面前“扶曼,好好活下去。”
天命难违,世间邪祟作乱,苍生危在旦夕,黎娇为了封印邪祟丶拯救三界,最终选择以身献祭,陷入无尽沉睡。扶曼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只能守在忘川,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转眼便是几万年。
她舍弃了所有机缘,只为等一个渺茫的希望——等她的娇娇醒来,直到几万年後,她终于感应到那缕熟悉的神魂气息,循着踪迹,寻到了她魂魄转世後的模样,也就是如今的凌婉卿。
“不如这样,”怨灵见挑拨无用,眼珠一转,换了副诱哄的语气,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算计,“你同我联手,我们一起颠覆这天下,我保证不动凌婉卿分毫,如何?”
“不如何。”扶曼想也不想便回绝,眼底是不容动摇的坚定,“她爱这天下苍生,护这山河无恙,那我便替她守着;她在乎的丶珍爱的一切,我皆会拼尽全力护得周全。”
过往的种种,如今想来,皆如隔世。就连凌婉卿在人间偶然结识丶视若亲姐姐的“姜迟暮”,也不过是她为了能近距离守护,特意化出的身份。
怨灵见诱哄不成,便想激她动怒,语气陡然尖锐起来:“你忍心吗!你守了她几万年,等了她几万年,可她现在早就不记得你了!她爱的不是你,她现在爱的是沈倾尘!”
扶曼闻言,脸上依旧没什麽波澜,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凌婉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温柔,随即擡眼看向怨灵,语气平静无波:“能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平安喜乐,便足矣。爱不爱,从来都不是强求来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淡淡的威慑,“活了几千万年了,激怒我,对你没好处。”
“呵,那就看你护得了她几时。”怨灵见讨不到半分好处,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与狠戾,撂下这句狠话,便操控着沈朝阳的身躯,化作一道黑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湖畔的密林深处,只留下一阵阴冷的风,卷着几片枯叶簌簌落下。
曼妖低头看向怀中晕过去的少女,凌婉卿眉头微蹙,脸色因方才黑气的侵袭而泛着苍白,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只脆弱的蝶。她的眼尾不受控制地泛红,晶莹的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狐族生性风流洒脱,向来视情字为羁绊,更不轻易掉泪。可曼妖这一生,总共哭过三次,每一次,皆因眼前这抹身影而起。第一次,是上古年间,她眼睁睁看着黎娇为封印邪祟丶拯救苍生而以身献祭,神魂沉睡,那一刻,她在忘州的风雪里哭到肝肠寸断。
第二次,是几万年後,她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她的转世,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酸涩,让她在无人的山谷里落下了重逢的泪。
而第三次,便是现在——看着她灵力未复丶身陷险境,看着她早已不记得自己,看着她身边有了旁人的牵挂,心底翻涌的酸涩与心疼,终究化作了眼角的湿意。
“娇娇……”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凌婉卿微凉的脸颊,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带着跨越万年的怅惘与卑微,“如果我不是妖,你会不会……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轻笑从暗处传来,打破了湖边的沉寂。沈倾尘缓步从柳树後走出来,玄色衣袍在秋风中轻轻晃动,脸上带着几分了然,更多的却是对凌婉卿的担忧:“这就是你邀我来此看的好戏?”
他径直走上前,从曼妖怀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凌婉卿,动作轻柔至极,生怕惊扰了她。低头看着怀中少女恬静的睡颜,他才擡眼看向曼妖,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与释然:“想不到卿卿竟还有这样的身份,原来天地间,那麽早就有了神女。”
曼妖的目光落在沈倾尘怀中的凌婉卿身上,眼底的泪光已然褪去,只剩下淡淡的释然与怅惘:“是啊,时光过得太久,久到连我都快忘了当年的模样。”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如今你也看到了,怨灵已然觉醒,三界怕是又要陷入动荡。能拖一时是一时吧……你们早日成婚,她会很开心的。”
语毕,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红棕色的衣袍在风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仿佛要将这万年的牵挂与执念,都留在身後。
“等等……”沈倾尘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曼妖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静待他的下文。
沈倾尘抱着凌婉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与郑重:“你明明等了她几万年,明明比谁都在意她。”
“为什麽……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