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雪停了,天色依旧阴沉。
佛堂的门被再次打开。
这一次,来的既不是钱婆子,也不是哑婆。
一股清雅矜贵的淡香率先飘了进来,驱散了佛堂内原有的霉味和药味。
萧瓷抬眸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绣缠枝梅锦缎斗篷的少女,正款步迈入门槛。她身姿窈窕,步履轻盈,每一步都像是尺子量过般优雅得体。兜帽边缘露出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愈晶莹剔透,眉眼如画,气质空灵,宛如一支迎着寒风初绽的白梅。
正是沈清漪。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丫鬟,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漆雕花食盒。
沈清漪踏入佛堂,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快扫过整个环境,看到那破败阴冷、蛛网密布的景象时,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但立刻便被更浓的悲悯和担忧所覆盖。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蜷缩在稻草堆里、脸色苍白、身形单薄的萧瓷身上。
“三妹妹!”沈清漪惊呼一声,声音婉转动听,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疾,她快步上前,在距离萧瓷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似乎想靠近又怕沾染了病气,秀眉微蹙,眼圈竟是微微红了几分,“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怎么病成这般模样了?真是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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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表演堪称完美,情真意切,足以打动任何不知内情的人。
萧瓷在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自卑怯懦的模样,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声音细弱颤抖:“清……清漪姐姐……你怎么来了?这地方脏……莫要污了姐姐的衣裳…”
“快别动!”沈清漪连忙虚虚一扶,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都是自家姐妹,何须这些虚礼?我昨日才随母亲入京,今日才得知三妹妹你病了,还被……唉,立刻就求了姑母来看看你。”
她语气恳切,句句透着关心,仿佛真的是位牵挂妹妹的好姐姐。
“劳姐姐挂心……是妹妹不好…”萧瓷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感动又像是羞愧。
沈清漪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那个食盒,亲自打开。里面是几样制作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点心,还有一个小小的、描金的白瓷药瓶。
“三妹妹,你身子弱,需得好生滋补。这些点心你留着慢慢吃。这瓶里的‘玉露清心丸’,是我从江南带来的,最是滋阴润肺、安神静心,对妹妹的病症再好不过。你每日服一粒,身子定能很快好起来。”
她将药瓶拿起,递向萧瓷,眼神温柔又充满鼓励,仿佛赐下的是多么了不得的恩典。
那丫鬟在一旁适时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傲然:“三小姐可真是好福气,这‘玉露清心丸’可是用上百种名贵药材,由江南名医精心炼制而成,一年也得不了几瓶,我们小姐自己都舍不得常用呢,今日竟全给了您。”
沈清漪嗔怪地看了丫鬟一眼:“多嘴。只要对三妹妹身子好,有什么舍不得的。”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将“施舍”与“恩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瓷伸出颤抖的、略显脏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冰凉细腻的药瓶,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充满感激:“谢……谢谢清漪姐姐……姐姐待我这般好……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沈清漪柔柔一笑,拿出绣着兰草的丝帕,优雅地拭了拭并眼角不存在的泪痕,“只要你安心养病,快快好起来,姐姐就放心了。姑母那边……我也会替你求情的,总让你在这佛堂里待着,也不是法子。”
她言语慈柔,处处为人着想。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番话,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
或许是以为背对着萧瓷,无需再掩饰。
或许是那佛堂的肮脏破败让她实在难以忍受多待一刻。
在她转身那一瞬间,萧瓷清晰地看到,她那完美无瑕的侧脸上,那双刚刚还盛满悲悯的秋水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极其冰冷的不屑与鄙夷。
那眼神快如闪电,却像淬毒的针尖,精准地刺破了所有伪善的泡沫。
虽然只有一瞬,她又恢复了那副温柔高贵的模样,带着丫鬟款款离去,只留下一室清雅的香气。
门缓缓合上。
佛堂内重归寂静。
萧瓷脸上那卑微的、感激涕零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只精致的描金白瓷药瓶。
“玉露清心丸”?名贵药材?江南名医?
呵。
她拔开小巧的红布塞子,一股清雅馥郁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沁人心脾,似乎确实是好东西。
她倒出一粒在手心。药丸圆润饱满,呈现一种漂亮的浅碧色,表面光滑,看着毫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