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兮一愣,挹尘却抿唇摇头神色不豫,只道很快便会见分晓。她看向璃疏的目光带上了几分鲜少流露的悲悯,叹息道:“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说不定真能受完这一千一百八十六道雷呢。”
璃疏看着倒影中的自己。她的半张脸在光洁的青玉之上,半张脸在她鲜血聚成的血泊之中,淡漠丶苍白,又狰狞。
雷刑不再落在皮肉之上,但被抽取生机的滋味更加不好受。
那是身不由己,身陷囹圄,那是不断失去的味道。
她明白,王母让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受刑,使她在天庭仙神的目光中衣不蔽体,是因为她不仅要将她的血肉碾碎,也要将她的尊严一寸寸折断。
可是,她的尊严早就被剥离了。
早在她浑身赤裸接受双鱼咒,在她锁骨被钉上锁链,在她丧失自由的那一瞬间,她也一并失去了尊严。
她是如此痛恨,以至于皮肉的痛苦不能撼动她分毫,直到此刻,她才开始颤抖。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她忽然想起她和苍央在竹林小居过的第一个冬天。
那是某个阳光浅淡的午後,因为阵法的存在,屋内并不冷,但苍央还是烧了个炭盆放在一角,薄薄的烟被火光衬亮,悠悠飘在半空。
竹舍的窗户被支起,她躺在窗户旁的软榻上看书,苍央在外面准备晚上用来做炙肉的乳猪。
雪落无声,但簌簌风过,混着苍央剔骨的声音令她生出一股温和的睡意,于是她也就放任自己阖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苍央走近,她以为她会被叫醒,但她等了许久,只感觉到她搭在软榻边缘的指尖骤然落下一点冰凉。
她後知後觉,那是一个带着冰雪气息的吻。
天地忽然寂静,而她依旧没有睁眼。
她眨眨眼,有水珠落下,令她被血泊倒映的半张脸泛起涟漪。
随着涟漪平息,她和那半鲜红的自己对视,突地笑了出来。
苍央弄错了一件事,她并非不在意他。
只是蚍蜉撼树谈何易,她苦心孤诣多年,绝不可能在这里停下。
也或许他正是她的最後一重阻碍。
第一千一百道雷落下,那对金鲤威势早已大不如前,甚至有细碎的金光从其上逸散。
而肉眼可见的,是爬满璃疏全身的纹路,牢牢将她裹紧,带着一种掠夺意味深深陷入她的肌肤。
到了这个时候,连兮也看出来了,这对看上去护着璃疏的金鲤,实则也在消耗着她。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恍然,这是大崇山的轮回之道。
若非现在劈上去的是带着天道之力的雷刑,这东西定能保她不死不灭。
或者说,令她求死不能。
连兮定定看着青玉台上长发掩面神色不明的璃疏,她被吊在那里,就仿佛一个连着控线的木偶。
原来在那些上位者眼里她真的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木偶,原来她身上真的连着看不见的线。
连兮牙关紧咬,手中的象牙扇子被捏得嘎吱作响,他脚尖微动,却有声音比他更早——“停手!”
他转头看向最高处,是了,王母又怎会看不出来这咒和大崇山有关。
只是他回头看向青云台,司非充耳未闻,动作依旧。
赤练一般的雷霆依旧一道一道击打在双鲤上,将双鲤打得愈发透明。
“司非!我命你住手!”王母的怒吼从云端传下。
青云台啓,断无中断的道理。王母又岂会不知,她这般作态,不过是留一线馀地,衆仙家见状神色各异,却是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挹尘死死按住连兮,手下用力逼迫连兮看向她,一字一顿,声音冷酷:“这是她一手促成,不要阻止她。”
说着她视线偏向雷海中的身影,轻声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话毕,她也沉默下来。
王母的仪仗如波涛滚滚,正要落到青云台旁,却见那金鲤终于耗尽最後一点馀力,崩溃成无数金色线条,这些线条发丝一般披回璃疏身上,和那些金色纹路一起缩入璃疏琵琶骨处。
如同泡沫破裂,她琵琶骨上那个符号碎裂丶消弭,散于滚滚雷霆。
这道咒,破了。
接踵而至的电光将璃疏狠狠劈落在地,司非收回掐决的手,垂着眼皮,冷淡道:“一千一百八十六道雷刑,行刑毕。”
王母盯着司非,片刻後,冷冷笑了一声,用只有她和司非能听见的声音吐出三个字:“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