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纪林(二)
我在找一个人,她叫江如,我和她认识了十年。
只是,她不见了,和我们相遇的地方一起。
在我模糊不清的世界里,江如是我所能见到的最清晰的那个,可她又和这世界一样,蒙上了一层我无法触及的纱。
我找了她好久,从黑到白再到黑,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她。
我的身边坐着一尊石雕,像树枝一样纤细。这石雕一般不说话,只是会在某些时间叫几声我的名字。
奇怪,石雕怎麽会知道我的名字?难不成成精了?
寻找等待江如的过程是漫长的,没了江如的陪伴,我竟然想不出能够消遣时间的办法来,原来普普通通的一日也能如此寡淡而漫长。
还有维吉斯,那个神神秘秘的人,他又去了哪里?
我陷在了圣西亚的末日,无论我怎麽努力,都找不到一点圣西亚存在过的痕迹。
圣西亚成了我的未解之谜。
我见到了一颗明珠,它是蓝色的,还闪着光。它围着我转圈,将我从回忆的沼泽拉了出来,引着我走向了黑暗中的另一处光明。
在这缄默的光明里,我见到了维吉斯,还有江如。
贫瘠大地因着他们的到来焕然一新,这是全然不同的圣西亚,一个无忧国度。
我如愿看清了江如的脸,也听见了江如的声音。
那是我的脸,也是我的声音。
我看着和我一样的脸,听着和我一样的声音,一点一点剥开了明珠的绚烂外衣,见到了布满狰狞疤痕的怪物纪林。
纪林,换句话说,编号10715。
我有记忆起,就呆在一间暗房里,房间很大,没有什麽光。里面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还有比我大很多的人,我们都分开躺在一间床舱里,也有些是立在装满液体的容器里。当然了,暗房里除了人还有其他东西,长了毛的兽人。
暗房之中我所能碰到最多的东西是这层将我与外界隔开的透明罩子。绝大多数时间里我的世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在自由的人进来的时候头顶封闭的舱门会打开,新鲜的又带着点儿刺鼻的味道会挤进这方小小的空间。一同进来的还有各种仪器发出的声音,那声音虽然细微,却能牢牢抓握住我的注意力。
奇怪的腔调混在这堆杂乱有序的声音里,闯进我的耳膜,从另一端溜了出去。
暗房里每天都有床舱进进出出,我看见躺在床舱里的人在某些瞬间会激烈地扭动,身体做出奇怪的形状,他们扭曲着,在某个点倏尔僵直,没了生息。也有些床舱里的人至始至终一动不动地泡在血红色的床舱之中,这些床舱除了暗房,我再也没见他们回来过。
我静静地呆在床舱里,手指落在透明舱壁上,看着暗房越来越空荡,直到整间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等待着自己像其他人一样僵直着泡在血红色中被推离这里。我没能等到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等到的是另一间明亮的房间。
只有我一个人。
每天都会有一群自由人进到我的房间围着我发出各种我听不懂也找不见的声音。我盯着他们瞎猜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是在对我发出声音。
可他们对我发出声音干什麽,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更何况我又发不出声音。
我在这房间里呆了很久很久,突如其来的门锁声响打破了这份安静,我的边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看着像是和我不太一样的同类。
他说他叫398642,也可以叫他逢生。老实说,我对他是谁叫什麽丝毫不敢兴趣。因为没有概念,我甚至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我不知道我是谁,只有在那些人发出几个声音的时候,我才会又反应,他们是在叫我。我也只知道每天都会有人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把我围住,它们贴着我,我会陷入黑暗,身体就会産生奇怪的丶不舒服的触感。
逢生对着我发出和那群人一样奇怪的声响,他好烦。
不过他很快就消停了。
房间又变得安静了。
直到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逢生拉着我,一步一步带着我踏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我惊奇的发现五的喉咙在震动,我听见了我的声音,原来我是能发出声音的。我走在逢生身後,跟着他看见了无数用线条勾勒出的晦涩难懂的图文,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竟能将这些晦涩图文印刻进脑海。这些新奇有趣的东西缠在我的身边,装点我枯燥无聊的小小空间。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骤然出现的逢生。
当锐塞知道我会说话後,我平静地看着他们惊讶又带着点儿隐秘的欣喜时,脑子里响起了在我听不懂话时他们之间的一些对话:“和她费什麽话,话都不会说,哑巴一样。看报告就行了,叫她没反应,问她也不理,傻子一个,最省心了。”
傻子吗?
我垂下眼,乖乖地听着他们重复来重复去的话术。
在逢生的悉心教导之下,我知道了那让我做出下意识反应的声音内容:10715。
是我的编号。
在我的冥思苦想之下,我有了一个新名字——纪林。
逢生说这是私下偷偷用的称呼。
我眯着眼笑,对上了逢生的眼睛。
我看不懂逢生,也看不透他的眼睛。好像他的人和他的眼睛有时候是两个东西,我想再细看时,逢生和他的眼睛又合在一起,变得波澜不惊。
逢生好可怜,他生了好重的病,和我一样,都是倒霉蛋。
出院,那是什麽?
也就是说我能离开这里!
得到这个答案的第一瞬间,我承认我是欣喜的,可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恐慌,和抗拒。
我抗拒着圣西亚之外的一切,我害怕离开这个我不知道呆了多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