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儿子跟卢卡斯他们玩乐队,心里并不赞成,觉得不是正经发展方向,将来总要散的。在他看来,罗晓澍要麽读商学院,将来帮他打理公司,想自己干的话,罗家那边的关系总也用得到;要麽就满足罗月的愿望,做职业钢琴家,不说能赚多少钱,至少名头还挺光鲜。可他偏偏选这条路,偏偏现在看起来还有走得通的可能——
江弘又问了些节目的事,还看了合同,确定是正经大公司和电视台的手笔,一时竟不知说什麽好。自从来了德国,他忙于公司业务,对罗晓澍的关注十分有限,小时候的亲密在罗月走後更是荡然无存,又因醉酒後多次打伤他,父子间的关系已然隔着鸿沟。一转眼间,儿子已然成年,现在的他似乎完全失去干涉的立场和能力了。
这时乐手们都来排练了,罗晓澍给他逐一介绍了下。除了卢卡斯,乐手们都没见过江弘,又见罗晓澍和卢卡斯态度淡淡,也不知该如何表情,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要不我们开始排练吧?”罗晓澍开口,“爸,你还没看过我们表演吧。你要有时间就留下来看看,没有就算了,搬家的事,我明天跟你说,你记得看我消息。”
江弘本想说,消息他看了,只看到是演出,就没留意。如果罗晓澍是要钱,他肯定第一时间转过去——
然而乐声已然响起,在这空旷的空间里,一瞬间産生了巨大的震慑力。江弘呆呆站着,眼看着罗晓澍站在键盘後,手指跃动,流畅的琴声席卷而来,充满青春气息的旋律和节奏开始流淌。
已经长得又高又帅的儿子,站在乐手中间也十分耀眼的儿子,原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
乐声中,江弘莫名想起自己弹吉他唱情歌的时光,想起荒唐又恣意的青春,想起罗月,想起破碎的往事,想起罗晓澍流血的双手和额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法再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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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嗯。”当天的排练结束後,罗晓澍拿着一盒披萨,跑去周清霭的房间。她下午一直在帮乐队拍摄,也没时间做饭。
“你爸要从紫藤街搬走吗?”周清霭有点惊讶。
“是啊,他应该是准备再婚了。”罗晓澍明显兴致不高,披萨也没吃完,跑去沙发前坐着。她在那儿铺了一块白色长毛绒的地毯,他坐在上面,下巴伏在自己膝盖上,好像一只求安慰的狗狗。
周清霭走过去,坐到他身旁。
“和谁?那个助理吗?”
“嗯,她叫米娅。听我爸的意思,她已经怀孕了。”
周清霭忍不住看他一眼。
“……是不是很难过。”
“嗯。”他的声音低低的,“虽然我早知道会这样,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原来还是觉得难受。”
他似乎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我比你还迟钝,完全没有想过。”周清霭也把头伏到膝盖上,“我爸跟我说陈老师怀孕了,我都反应不过来。”
罗晓澍转过脸来看她。
“你就要有弟弟啦。我爸说。我冲他喊,我才不要什麽弟弟!”她的语气挺轻松,可是自己觉得眼眶发酸。
罗晓澍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她也擡手去够他的肩膀。
“我们还真是一对儿。”
“嗯。哈哈。”
天还没有暗,夕阳光明亮地打在窗上,反射到地板上。周清霭望着两人依偎的影子,心头升起一片模糊的伤感和满足。
在一起。让我们好好地在一起。也许能彼此遇见,就是这一场生命最慷慨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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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一觉醒来,手机上多出好些消息,乐队群里问他什麽时候回去,还有罗晓澍单独发给他的。他胡乱看了眼,慢吞吞爬起来。
澍:你怎麽了?
澍:这两天嗓音状态都不大好,病了?
澍:别有压力,就和以前演出一样
他没回。下楼去吃早餐时见到妈妈,她说明天开始,节目组会有人过去,看看他们的排练情况,最後确定一下路演各站的曲目。
“怎麽没精打采的?”妈妈伸手摸摸他头,“好像不是很开心。不想去路演吗?”
卢卡斯笑:“怎麽会呢?”
他只是有点不想去灰天使。
真奇怪。他不想去——因为不想看见那两个人亲密的样子。
好几次看见他俩接吻。昨天又看见一次,在二层玻璃墙那儿,她在罗晓澍怀里,两人的影子也紧紧贴在一起。
给你们那麽大的房间,还不够吻吗?——卢卡斯本想调侃这麽一句的,然而看见两人拉着手走来,在日影里对视而笑,他的心头突然莫名涌起一阵难过,竟下意识躲开了。
太奇怪了。他有什麽理由难过?
手机又响。
澍:今天清霭做饺子
卢卡斯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到底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