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确定这并不是幻觉。女孩转身看到他,似乎吓了一跳。
“嗨。”他朝她打个招呼,走去餐桌前,想要倒一杯水。然而脚下虚浮,两手疼痛无力,几乎拿不住水壶。
“我来我来。”女孩跑到他身边,“你还好吗?”
不太好。他跌坐在椅子上,用尽力气,才拿出手机来,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
然後他的意识就有些模糊了,隐约听见女孩尖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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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澍第一次醒来时,人在救护车里。医生拿着氧气面罩,正要往他脸上摁。他想这也太夸张了,打算坐起来,被西蒙医生一手按住。
他右手上的绷带被剪开了,听起来医生们是在怀疑他伤口感染——罗晓澍转开脸,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呆呆地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右手。
罗晓澍想说:我没事。然而他什麽也没能说出来,又昏睡过去。
後来他又短暂醒来两次,都是在医院里。除了西蒙医生,他还看见了考夫曼医生,卢卡斯和安东尼,他们拿着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是赫曼教授的脸。
让我睡!睡醒了就好了。他很想大声对他们说。
这一觉,罗晓澍足足睡了19个小时。
醒来後,卢卡斯告诉他,他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西蒙医生甚至怀疑,是不是那天上门替他处理伤口时太大意,没注意到什麽更严重的颅脑损伤,毕竟家暴这种事,也许当事人都不清楚伤到了哪里……
不是家暴,是意外。罗晓澍强调。
卢卡斯耸耸肩:反正是你爸干的,对吧?而且他有前科,对吧?
他来医院接罗晓澍回家,一路滔滔不绝,把这19个小时的事情说了个遍。
什麽医生大动干戈给他做了各种检查,最後发现他晕倒只是因为高烧脱水加低血糖,一向稳重的西蒙医生竟然爆了粗口,对着打电话来的赫曼教授,当场骂他布置太多练习,导致学生废寝忘食,搞得赫曼教授莫名其妙;
又说赫曼教授给他联系了最厉害的创伤科医生,想安排他尽快去慕城就诊,没想到被考夫曼医生一口回绝,坚持说他有足够的能力把罗晓澍的手恢复如初,根本无需别人多管闲事……
你的手机被他们拿着打视频电话吵架,真是精彩啊,可惜耗电太快,很快就关机了。卢卡斯一副看了好戏的吃瓜群衆模样,最後清清嗓子:“对了,那个女孩是怎麽回事?”
他凑近他:“你是怎麽悄没声息地把她弄到自己家里去的?”
罗晓澍被这一句话呛到喉咙,咳个不停。
“我说怎麽露西苏珊她们约你你都拒绝,原来还是喜欢东方美女……”
任凭罗晓澍怎麽解释,那是莎拉找来打零工的学生,卢卡斯也不以为然:“我不信,哪有这麽巧的事!”
无视罗晓澍想踹他的眼神,卢卡斯兀自眉飞色舞地说下去:“……原来她不仅声音好听,长得可爱,还会做菜呢!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可惜你一直呼呼大睡——”说到这里,故意喘口大气,“——只好由我来替你吃掉了。啊,真是美味!”
罗晓澍很想往他嘴巴上贴个封条。
幸好医院离家不远,一会儿功夫就到。卢卡斯停稳车,又殷勤地拿东西要送他进去,罗晓澍不得不警惕:“你要干嘛?不是说下午还有课?”
卢卡斯伸长头颈往楼里张望:“她也许在呢,莎拉出差去了,说把钥匙给她,让她每天来给你做饭……”
“谁?”
卢卡斯又挤挤眼,好像突然患上眼部多动症:“你那神秘的东方女友啊。”
罗晓澍白眼也懒得翻:“那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她叫什麽名字?”
“莎拉叫她Alieen,不知道中文名怎麽念……”卢卡斯啰里啰嗦,忽然又想起什麽,“对了,护士在救护车上找到这个,会不会是她的?”
他从包里翻出一条围巾——樱花粉色的绒线,夹杂着隐约的金色亮丝,好像轻柔甜暖的一团云朵,直塞到罗晓澍鼻子底下。
闻到围巾上一缕幽香,罗晓澍条件反射般退後一大步,再次强调:“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问了不就知道了麽?”卢卡斯揽住他肩,笑嘻嘻地一起穿过庭院,“我感觉她在呢,我都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了——”
门一开,两人都看到了玄关处的那双赭石红色短靴。卢卡斯轻轻吹一声口哨,把粉色围巾塞到罗晓澍手里。
“我下午有课。”卢卡斯挤挤眼睛。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其实你得好好谢谢她。要不是她在,你可能没那麽及时能被送到医院。”
罗晓澍没说话,看着好友走下台阶去。一时间,整幢小楼显得特别安静。
他换鞋进门,下意识朝厨房那边望了一眼。没听见动静,可确实有种温暖的食物香气。
不由走过去。
连日的阴雨天放了晴,午後的阳光正透过薄薄的白色窗纱,斜斜落在厨房的地板上。电饭煲正冒出蒸汽。料理台上水光闪闪,玻璃果盆里,倚着两只洗净的青梨。
罗晓澍又走两步,才看见了女孩——她伏在餐桌一角,歪着头似在打盹,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泻在细白的手臂上。
有那麽一会儿,他一动也不敢动。风吹起了窗纱,在她裸露的後颈上落下花朵的影子。罗晓澍走上前去,把那条粉色的围巾轻轻披在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