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骨折之後——”
“对,他一点儿也没休息,照样每天练琴,就那样练——”
你在干什麽?
他当时,一定是惊叫出来的。
那个懊热的夏日午後,卢卡斯偶然经过琴室,听见了琴声。他驻足望去,只见窗扇大开,受伤的少年,明显该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正独自端坐在钢琴前。
窗外蝉声沸腾,窗内的琴声却从容轻盈,宛如静静流淌的溪水。
卢卡斯抱着不可思议丶难以置信的心情走过去,发现那的确是从他指尖流出的琴声。
他呆呆望着他,那个陌生的黑发少年——
他的模样其实真有点儿狼狈,脸上好几处新鲜的红肿,额头也破了,贴着纱布。他的脖子和身体都不能动,只擡眼看了看他。
然後他弯起嘴角:我在弹琴。
卢卡斯迟疑着,走近几步。
你打架了?
没。
这是谁干的?
我爸爸。
……他有没有被抓起来?
有。
卢卡斯松了一口气。
琴声并未停下,仍然在耳边,熟练轻盈地流淌着。
卢卡斯看到他脸上的汗。
你,不疼吗?
疼啊。
那你还弹琴。
我的手又不疼。
医生允许你弹琴吗?
医生只说不要剧烈咳嗽。
……
别担心。我试过了,只要控制呼吸就可以了。
呼吸?
对,控制呼吸,控制手指,控制音符的走向。控制我能控制的。
罗晓澍那时还未变声,德语也不大流畅。然而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平稳自然,甚至带着一些笑意。他的视线微微低垂,落在琴键上。那神色安定自如,仿佛琴声在他身周流淌,旋转着,包裹着,像落在琴盖上的日影,泛起隐约的光华。
最後一个音符落下,少年擡头,朝他微微一笑。
犹如一阵清风拂过,闷热的空气和蝉声都远去了。隔了这麽多年,卢卡斯仍清清楚楚记得那个瞬间。
“我就是那样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的。”卢卡斯的表情很正经,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这句中文有哪里不对。
周清霭也顾不上与他讨论中文。她被他描述的那个情景惊呆了。
“他很帅,不是吗?”卢卡斯说,“我不是指相貌。澍就是那种,永远有勇气丶有能力面对痛苦,却从不会把痛苦发泄给别人的了不起的家夥。”
他值得你爱。
她不知道,其实卢卡斯最想说的是这一句,好容易才忍住了。
而她现在站在厨房里,脑中仍晃动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少年的影子。
带着满身的伤,仍然淡定演奏着,微笑着的少年。
为什麽一想到,就觉得心疼得难以呼吸——
眼前忽然一片黑沉。
“怎麽回事?”
她听见罗晓澍的声音。他回来了。她下意识回头,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找寻他的身影。窗外的天色渐渐渗透进来,她的眼睛适应了,意识到是停电。
“清霭,你在吗?”罗晓澍朝厨房走来。
他的身影在她视线中清晰起来了,没有伤口,没有绷带,是高高瘦瘦,看起来很健朗的少年——
“没事吧?”他看见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的手机灯亮着,映到他眼睛里,她看清他嘴角弯弯温柔的弧度,胸口好像突然卷起一片汹涌澎湃的海。
是从不把痛苦表露出来的,总是在微笑的少年。
那或许是失去思维的一瞬间。她直直走上前去,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