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有动静。是爸爸回来了。还有莎拉。他听见她飞快地讲着德语,似乎是在追问爸爸发生了什麽事。
罗晓澍坐起来。仅仅是这个动作,手上的疼痛已让他冒出一层冷汗。
昨晚回来他就忙着修改编曲,凌晨才睡。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午後。
“晓澍?”江弘推门进来。
罗晓澍擡头看他。爸爸最大的本事,就是甭管如何宿醉丶忙碌,仍然可以把自己收拾得清爽精神,四十出头还能看起来年轻帅气,迷倒哪国女士都不在话下。
江弘瞥了眼他的手,清了清嗓子:“该去医生那了。”
--
考夫曼医生认为他的手伤第一时间处理得很到位。之後的康复他可以负责。
“多久能好?”
“至少两个月。应该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弹琴的话,要看康复情况了。”
“能完全恢复吗?”
医生注视着他,语气和缓:“可能性还是有的,我们要有信心。”
从医生那里出来,两人都没开口。
车开到半路,江弘才说,他下午六点的飞机,送他回去後就得赶去机场。
“你要回国?”之前根本没听他提过。
“展会开幕就这时间,我有什麽办法?早就定好的行程。”
罗晓澍想说什麽,忍住了,沉默着坐在副驾。
江弘又说:“我下个月回来。跟莎拉说好了,这段时间,就让她找的留学生帮你做做饭洗洗碗什麽的,钱我来出。还是说,你想住亚店街?要不我让米娅把你房间收拾收拾。”
罗晓澍望着车窗外:“不用麻烦了。”
“你的考试怎麽说?”
“不去了呗,还能怎麽说。”
江弘看他一眼。
隔了一会,他又开口:“要不你还是读商学院得了。”
罗晓澍听见这话,一股怒火忽然升上来。
“音乐这东西,普通人搞不出名堂的,卢卡斯家里再有能力,真要砸钱也是紧着他,轮不到你……卢卡斯要是女的,你还能沾点光。”
听懂爸爸这话的意思,罗晓澍差点脱口而出:您的经验之谈吧!他下意识握拳,才觉两手锐痛。
呵呵,在伤害人这件事上,爸爸也算技能点满了。
见他没回嘴,江弘大概心里还有点满意,自顾自转了话头:“要不,你也回去一趟,见见人。”
罗晓澍转头看他。见谁?
“罗老爷子18号生日,虚岁刚好七十大寿,我跟你舅舅打听过了,他们准备办一场,去的人肯定不少。”江弘握着方向盘,倒像有点紧张,“自打你来德国,嗯,这也有十来年了,你外公做寿,你连面都不露,像话吗?”
罗晓澍彻底後悔坐他的车了。压下一肚子的话,他擡右手晃晃:“你确定我这样,适合见人?”
“今天才3号,到18号总好得差不多了吧。”
敢情刚才医生说什麽了他都没听进去。或者,完全不当一回事!
罗晓澍真的恼了,冷冷道:“我不回去。我看他们也没兴趣见我。”
——更没有兴趣见你。
後半句没出口,江弘已然发火了:“怎麽说话的?你还摆上谱了?”
话题扯到罗家,气氛已然没法愉快。江弘脾气一上来,硬是在街口就停了车,喊他滚下去。罗晓澍下车,只恨自己伤了手,连摔车门都摔得不够力。
雨哗哗地落,他却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右手一抽一抽地疼,像某种不怀好意的提醒。
他淋着雨走回家去。已近傍晚,天色昏沉,早春的雨水带着寒意,落在这空无一人的小街上,像一道潮湿的走廊,通往孤寂黑沉的世界——
有谁家的窗扇亮起了灯盏。
反正不会是他的家。
罗晓澍擡起头。
淡黄色的灯光里,一道撑着伞的人影朝他奔来。
他微微眯起眼。那把伞是透明的,此刻映上了光,有种梦境般的温暖——
伞的主人直冲到他面前。脚步急促,呼吸起伏,闯进他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