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好自在啊!”丁寿毫不见弃地撩袍入座,嘻笑看着眼前之人。
“丁小哥?”莫言抬眼瞧了他一眼,微微惊诧,不过嘴里可没停着,呲溜一口,又是一杯涓滴不剩。
丁寿提壶斟酒,哂笑道:“以莫老与顾前辈的交情,该当登堂入室才是,怎会一人受此冷落?”
“你说里面?”
莫言脑袋一拨楞,摇头晃脑道:“那里是武定小侯爷和长风镖局方大少等有头有脸的人去的地方,我老人家进去了不伦不类,旁人看见我也别扭,就不给顾老儿寻那麻烦了。”
莫言抓着一个红烧蹄髈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道:“其实若非怕抢不过前院那些饭桶,我连此处都不愿进来,你看他们一个个假模假式的斟酒布菜,哪有吃酒的快活!”
丁寿扫了一眼几乎一半盘子见底的席面,暗道您老可真谦虚,就这才放出来似的吃相,等闲人哪有抢得过你的。
“听松鹤楼的人说,时常送饭去见不到您老,不知那菜还要不要再接着送?”丁寿忽然想起另一桩事。
“不要了,山珍海味成天重复着吃也有腻味的时候,况且我老人家时常不在家,那席面都白糟践了。”
莫言又从燕窝碗里捞了两个大虾丸子扔进嘴里。
“您老最近很忙?”丁寿奇道,白吃都不要,这老儿几时转了性。
“四处走走,增长些见闻,家有千金不如一技在身,我老人家若整日窝在自家那狗窝里,要不了多久便成了聋子瞎子,再想在江湖上混吃混喝可不容易喽。”
莫言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顺手蹭在自己那件早看不清颜色的袍子上。
看不出这老儿还有点危机意识,丁寿摇头轻笑,不过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他虽不会因为莫言吃相不佳心生鄙夷,但这老儿很有些后世“吃播”的潜质,看他这么胡吃海塞的,自己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打量着满席狼藉,丁寿实在没有可以下手的余地,拿起的筷子重又放下,只好游目四顾,分散注意。
只见不远处一张桌上坐了几个客人,居中的一个头发微见花白,看着五旬左右,精神健旺,坐在那里凛然有威,感受到他的目光猛一抬眼,双目炯炯,顾盼如电。
丁寿不为对方威势所吓,只是点头微笑,那人似乎也觉出丁寿并无恶意,颔首致意。
“他叫杨头,江湖人称”飞天夜叉“,”莫言剔着牙,顺着丁寿望过去的目光逐一解释:“他身边那个黑脸的叫管四,绰号”丧门星“,另外那个小白脸是”八步赶蝉“张通,坐在他对面的看不清脸,不过有他们三个在,那必是”铁脚仙“马武无疑。”
“莫老真是见闻广博,无所不知。”丁寿赞了一声,那些酒饭看来是没填狗肚子,这老儿博闻强记的名头不是白饶的。
莫言得了夸赞,洋洋自得,更是知无不言,“这四人是结拜兄弟,素来在青州、济南一带活动,号称什么”鲁中四义“,在齐鲁一带很有些名头。”
济南府?那可是司马潇天幽帮的地盘,那个男人婆如今也不知怎样了,想起司马潇的健美身躯,丁寿胯下莫名有些发硬。
“丁小哥,你脸色发红,莫不是病了?”莫言一双老眼犀利得很,瞬间便发觉丁寿面色有异。
“无事无事。”丁寿扯衣袍翘起二郎腿,掩饰身体尴尬。
正逢庞文宣又引了两个贺客进来,那两人披着虎皮大氅,俱是四十来岁年纪,燕颔虎须,体魄雄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外双修的厉害人物。
“莫老,那二人是……”丁寿未免有些好奇,这二人长相威猛,可一脸横肉,看起来着实不像善类。
“河北三虎,”莫言撇嘴轻笑,指着两人中一个留着极为个性八字胡的人道:“这个唤郉老虎,擅使一手揆天大阖棍……”
莫言又指着另一个唇边满是短髭的人道:“这个叫孙虎,用的是八卦刀,这两人功夫确是不俗,只是名声么……”
莫言晓得丁寿身份,饱含深意地瞧了他一眼,干笑几声,“不似鲁中那四个,有些不黑不白……”
“原来如此。”
丁寿不以为意,他又不是为砸场子来的,莫说什么不黑不白的,便是黑道人物,只要不瞎了心在京城犯案,冲着顾采薇的面子,他两眼一闭,权作没见。
仰天打了个哈哈,丁寿扯开话题道:“既是三虎,为何只见两个?”
“最厉害的那头虎已然洗白了根底,不过一入公门,身不由己,来去何时,非是自己能够掌握……”莫言抬了抬眼皮,疑惑地看着漫不经心的丁寿:“锦衣卫掌管京师治安,这些人齐聚京城,丁小哥便一点也不忧心?”
丁寿笑得没心没肺,“这些草莽豪杰都是为顾老伯贺寿而来,又非作奸犯科,我有什么可忧心的!再则以顾老伯的手腕,想来也不愁约束不住吧?”
莫言轻哦了一声,“你对顾老儿倒有信心……”
丁寿目光投向四处作揖陪笑的庞文宣,唇角轻抹,“不说顾老伯,单瞧庞总管那双手,这院中至少一半的人当不住他一掌之威……”
“好眼力,”莫言点头嘉许,“‘单掌开碑’庞文宣在‘朱砂掌’上沉浸了二十余年,等闲人等的确非他掌下之敌,小哥眼光不差!”
“哪里哪里,与莫老相处久了,总要长点见识才是。”
千穿万穿马匹不穿,莫言被丁二吹捧得全身熨帖,不由开怀大笑。
二人谈笑热络,那边的庞文宣却遇见了一个大难题,一个迎宾的门子快步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庞文宣顿时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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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门前一个虎颔豹眼,相貌凶悍的大汉负手伫立,神情倨傲,脚边还倒着两个生死不知的顾府家院,其余几个鼻青脸肿,惊惶看着这无礼恶客。
“哪路的朋友来顾府生事?”庞文宣闪身跃出大门,拧眉怒喝。
“老子一番好心来给顾老儿贺寿,这帮不开眼的狗奴才偏偏问东问西,阻着不让老子进去,难道不该打嘛?”
来人说是祝寿,言语中却殊无敬意,乜眼瞧着庞文宣,冷笑道:“怎么,顾老头还不肯亲自过来迎接,又打发了个碎催出来现眼?”
庞文宣纵然脾气再好,也被来人气得脸色发青,冷声道:“敝主人喜好交结各路朋友,尊驾若当真是来贺寿的,顾府自当好生接待,若是别有用心么……”
庞文宣冷笑一声,“庞某虽然不才,也非让人随意欺侮之辈!”
来人唇角下垂,一撇大嘴,不屑道:“老子今日就欺侮你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