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明倒台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高层激起汹涌暗流,但涟漪传到西南这处家属院时,已变得微不可闻。表面的平静之下,秦念却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空气。
营区的岗哨似乎查验得更仔细了,偶尔有陌生的吉普车低调驶入,又迅离开。陆野依旧忙碌,但那种忙碌里,多了几分肃杀和审慎。
他不再提及任何与此相关的话题,秦念也绝口不问,两人之间维系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她知道,风暴并未完全过去,清理余毒、深挖根系的行动,或许才刚开始。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冻土彻底化开,风里裹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吹得人心里也活络起来。
家属院后头那片划给军嫂们各自打理的自留地,一下子热闹起来。空气中混杂着新鲜的泥土味、劳动时的喘息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说笑和吆喝。
往年,秦念名下的那块地是家属院里独一份的“风景”——因原主的嫌弃而长期荒着,杂草丛生。
邻近的刘美丽和另外几个军嫂便逐年蚕食,悄悄将自家地的垄沟往这边挪,已然占去了不少边角。
对此,大家心照不宣,以前的秦念即便知道也懒得理论。
今年却不同。
这天,秦念看着天气转暖,晚上吃饭时便对陆野说:“后面自留地该收拾了。我们那块地荒了那么久,今年想试着种点东西,就是开头翻地可能挺费劲。”
陆野闻言,抬眼看了看她。他记得她从未碰过那块地,甚至路过都嫌沾上土气。
他点点头:“地荒久了板结得厉害,开头是难弄。等我休息日……”
“你先忙你的,我就先规划一下。”秦念心里已有计较。
不料第二天下午,秦念回来时,现地头放着崭新的锄头和铁锹。
王秀芬笑着告诉她:“陆副营长晌午带着个小战士来帮你翻地了!哎哟,可是下了力气,把那老深的草根都刨出来了,硬土坷垃全敲碎了。
喏,你看,连带着把被人占过去的那点边边角角,也都给规整回来了,这下界线清清楚楚!”
秦念走到地头一看,果然,原本荒芜板结的土地已被深翻耙平,变得松软均匀,与周边刘美丽家那还带着杂草根、略显凌乱的地块对比鲜明。
地界处被重新踩出了清晰的田埂。刘美丽当时正巧在地里,脸色一阵青白,愣是没敢吭声——自家多占的地被名正言顺地收回,她理亏。
这一幕,让原本想看笑话或琢磨着继续占便宜的人都歇了心思。
第二天一大早,王秀芬、李桂兰、赵小梅她们就扛着工具去下地。远远就瞧见秦念那块已然旧貌换新颜的地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秦念也来了。
她一身洗得白的便装,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里没拿常规锄头,而是拎着一把她自制的短柄小耙子。脚边几个小布袋,分装着不同种子。
她正用一根刻了记号的木棍专注地丈量土地,划分区域。
“嗤啦——”邻近地里,刘美丽赌气似的狠狠一锄头刨下去,溅起几点泥星,几乎崩到秦念裤脚。
她嘴里嘟囔着:“这地硬得跟石头似的,累折人腰了!”眼睛却瞟着秦念那已被翻得松软的地,语气酸得能腌菜。“哪比得上人家命好,动动嘴就有人把地伺候得妥妥帖帖,自个儿拿个掏火棍似的玩意儿来绣花就行了…”
“刘美丽!你注意点!”李桂兰直起腰吼了一嗓子。
秦念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一闪身,低头瞥了一眼裤脚,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尖,但随即那点不快便如水滴入海般消散了。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也没看见刘美丽这个人,继续专注地手里的活。
她用那根带刻度的木棍,按规划好的间距戳出浅坑,从不同布袋里数出玉米、豆角、黄瓜种子分别点入,再用脚轻轻覆土,行距株距清晰规整。
王秀芬走过来,好奇道:“念念,你这种法可真细!俺们种苞米都是撒播,你这还分坑?豆角和黄瓜也分开了?”
“秀芬姐,我试试这样种。省种子,出苗齐,以后间苗、锄草、搭架子都方便。”秦念笑着指了指,“这边种几垄玉米,那边种豆角和黄瓜,边上再撒点小白菜、小油菜,岔开着种。”
“装相!穷讲究!”刘美丽在一旁翻白眼,“费这老鼻子劲,苗出不来看您咋整!”几个跟她交好的军嫂也窃窃私语,觉得秦念在瞎折腾。
秦念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幼稚的言论,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她依旧没理她,自顾自地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