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之川循声而去,只见季柃苔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等逐渐适应室内的昏暗,卓之川便看着小孩儿整张脸烧得通红,整个人脏兮兮的,像是从泥堆爬出来。
若不是那眼角那颗泪痣,他都不敢说这是那个前世那个清冷的季柃苔,这世笑着叫他哥哥的人。
卓之川的指尖微微发颤,悬在半空,季柃苔仿佛若有所感,苍白的眼睑轻轻颤动,沾着泪珠的睫毛缓缓擡起。
那双浸在泪水中的眸子清澈见底,像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地望过来,眼底浮动着破碎的光。
“你是神仙吗,能带苔苔走吗,找我的爸爸妈妈和外婆,妈妈叫方栀燕,爸爸叫季宇,外婆叫方月娥……”
“找谁都可以,他们肯定在等苔苔的,这里好黑,我好怕啊。”
听着季柃苔用最无辜淡然的语气说出话时,卓之川心痛到全身颤抖。
他的苔苔被人欺负,跌跌撞撞才来到他的眼前,结果他还因为季柃苔不要他了而委屈。
卓之川的喉结剧烈滚动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跪下来将人虚虚搂进怀中,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对不起。。。是哥来晚了。。。”
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混着血腥气。
楼下响起妇人的叫骂声,吓得季柃苔蜷在怀里发抖,“瘸子,出来吃饭,还让我来请你下来不成?”
一身肥肉的方耀啃着鸡腿,他奶那房子拆迁款马上下来,特地给他买的鸡腿,吃得满嘴流油,“妈,我早上把瘸子锁阁楼里了,他出不来。”
反正瘸子没人在乎,他可以随意捉弄他,他爸他妈都默认。
“嘿,你个小兔崽子,这都一天了,死瘸子要真有个好歹,你还想天天吃鸡腿!”
那老东西人走还偏心眼儿,把房子过给死瘸子,要不是等着拆迁款,她才不养这赔钱货,身体差又生病,病又不病死。
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待在就是吃家里白食。
肖燕骂骂咧咧上楼,打开门锁,外头的光透进来,室内才亮堂些。
“赔钱货!”
肖燕看着躺在地上的季柃苔,已经见怪不怪的模样,都等了三年,也就不差这几天,钱一到手,就让死瘸子自生自灭。
“耀耀,让你爸带人去医院。”
“总叫我干啥,要去你自己去,我要急着吃完学习,不去!”方耀口里包着饭大声吼,米粒喷得满桌都是。
“好好好,读书重要,妈就指望你出人头地,吃完就好好学习啊。”肖梅安抚完儿子,慢悠悠去对屋找打牌的方鸿志。
方鸿志急着回去赶场儿,将季柃苔送到诊所,一挂上水便跑了,丝毫不管独自在医院的孩子。
卓之川看着躺在走廊长椅的季柃苔,那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没办法,他只能独自受着,安静看着。
冰冷的药液顺着滴管缓缓垂落,悄无声息地砸在卓之川脊背上,如同碎石头,不停下落直至堆积如山。
夜晚的诊所极其安静,只有一两个人交谈声,却也清晰可闻。
“老蒋啊,你媳妇那病无力回天了,你现在只有放宽心,病人才可能多活几天。”
蒋成兴抹泪,一头白发夹杂些许黑发,整个人憔悴不堪,从里到外透着颓靡,“可她才四十八,还没到五十啊!”
“我晓得,但她那是乳腺癌,这个年纪发病率最高,你媳妇发现已经是晚期,除了特效药吊着性命,别的不可能有转机。”
蒋成兴像是看到希望,急切问道:“特效药,你快说是什麽药!”
医生叹口气,他在这镇上当这麽多年医生,见过的癌症病人不说多少,一手数那肯定是有的,反正他是没见过活下来的。
“我也是最近从新闻上看的,有专治癌症的特效药,但是打底就得十多万。”
医生知道蒋家有钱,但这生病是个无底洞,多少的家産都得败没了,况且十多万,就是之前的蒋家,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更何况已经被那病耗了不少。
“还得有买药的渠道,咱们这平民百姓就别想了,找人脉比登天还难。”
医生说完从後面的药柜拿了些止痛药,放在蒋成兴手中,“让云因把这喝了,痛也好受些,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趁着最後一些时间,多陪陪她,也让她走的安心。”
作孽,这老天真是作孽啊!
蒋家一屋子大好人,结果也弄着这般模样,着实让人感叹世事难料,医生望着人出门,连连摆头叹息。
蒋成兴捏着药,脸上泪痕已干,凝成两道发白的泪渍,他踏出诊所门又转回来,一言不发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季柃苔身上。
他认出季柃苔是方家的小外孙,小孩儿穿得太薄,又在打吊针,这大冬天的,哪能受得冻。
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看着小孩儿打完针,将再人送回去,但现在,他媳妇没多少日子了,他要回去陪她。
卓之川望着蒋成兴的背影,蒋姨病了,蒋叔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