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躺着的时候盼望着站起来,站起来又有很多未来不确定等着,踏地的空心失重感是这里每个病人都要克服的难关,很多人就因为走不出这个,一辈子都没能重新站起来。
可拐并不能支撑多少力量,真正好起来还得靠自己。
季柃苔最开始下地也哭过闹过,最严重那段时间,每天晚上说梦话都是不想走路,醒来就开始哭。
撒娇绝食不理人,什麽方法都往卓之川身上使,就是找各种理由抗拒来医院。
卓之川明白苔苔还小,有这些应激反应很正常,所以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小心包裹那些尖锐的脾气。
经常是每天晚上等小孩儿睡着了,他就在昏暗台灯下学比砖头还厚的康健治疗书,一看就是三四点。
很多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都得他逐字逐句查找,他知道小孩儿病情没那麽复杂,但就是不想遗漏任何细节。
从复健动作指导到肌肉按摩,每个环节卓之川都亲力亲为,牵着小孩儿跌跌撞撞走出每一步,小孩儿也争气,闹完那段时间便没让他操心。
“苔苔,需要蒋叔在这里陪你吗?”蒋成兴第一次来,还不清楚流程,将小孩儿放在软垫子上询问道。
“不用,蒋叔,你在外面等我哦,苔苔要吃午饭的时候才下课。”
一旁的年轻护士也是笑着点头,“叔你不用担心,苔苔是复健科最乖的小孩,好多护士都喜欢照顾这小机灵鬼。”
医生一番话说得蒋成兴开怀大笑,与有荣焉不过如此,也是,夸苔苔和夸自己孩子有啥区别,就还是独一次,当爹二十年,第二十个年头被夸自家孩子乖。
“好好好,那真是麻烦你们了。”蒋成兴说完,又弹了弹小孩儿脑袋,“蒋叔在外头,有事叫叔!”
“好哦,拜拜~”
等人出门後,陶秋引导着人做热身训练,故作不经意问道:“苔苔,你哥哥今天怎麽没来?”
“秋秋姐,哥哥今天有事。”
陶秋点点头,“那……苔苔有问哥哥後天有没有空?”
“忙,哥哥很忙的。”
季柃苔揪着衣服眼神躲闪,他会骗人了不是乖小孩,可干妈听的收音机里面说,哥哥有了姐姐,就不会喜欢他了。
苔苔只有一个哥哥,他不想把哥哥分给别人。
“好的,那让你哥哥先忙自己的事。”陶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压根没注意小孩儿的动作。
她在康复科当护士,不同于别人中专卫校出来直接分配工作,而是半打工半读夜校才得的,所以她很珍惜每次学习的机会。
尤其看着卓之川娴熟的复健手法,想去请教一二,可苔苔哥哥除了陪小孩儿,便是来去匆匆,她害怕冒然询问太过唐突,要是耽误他的正事便不好了。
“那苔苔,可以让你哥哥得空帮秋秋姐写一些复健书籍或者要点。”
季柃苔眨巴眨巴眼睛,稍许诧异,“嗯!秋秋姐是想学这个?”
“对呀!”陶秋点头,做一名好护士是她的梦想,可她爹要把她卖给村里的鳏夫做续弦。
她不认命,一路逃来江城,如一颗没发芽的种子在这片土地扎根,汲取养分破土而出,磕磕绊绊走到现在。
“那我哥哥不忙啦,我今晚就让他给秋秋姐写哦。”
“好,那姐姐先谢谢苔苔。”
陶秋笑脸盈盈,突然意识到小孩儿前言不搭後语的原因,这是怕她抢了哥哥啊,无奈叹气道:“苔苔小小年纪怎麽懂这麽多呀。”
季柃苔羞憨笑了笑,没办法呀,陪着干妈听会儿收音机,就都明白了呀,他现在都不喜欢听儿歌。
“苔苔,秋秋姐和你说,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咱们做自己的天,走自己的路,知道吗?”
依附他人的菟丝子只能是碰之即碎,她妈妈就是一生服侍男人,以男人为天为命,最後还不是一抔黄土扬了,连个骨灰盒都没有。
所以,陶秋从山里逃出来就发誓她要为自己而活,让她妈明白谁说女人就得为男人低头,让那个山村的女孩子知道她们不是只有嫁人的命。
陶秋张开双臂,鼓励着季柃苔朝她走过来,“来,苔苔试试独自走过来,秋秋姐在这接着你。”
季柃苔放开握着护栏的手,像幼童学步般艰难挪动,门口的两个人也屏住呼吸,时间很长也很短,陶秋抱着扑过来的小孩儿。
“恭喜苔苔,你成功了。”
这句话是康健科护士说给每个“走出去”的患者,以祝贺他们的新生。
卓之川透过窗户缝隙看着里头,也是红了眼眶,蒋成兴见状,欣慰地拍着卓之川後背,他懂那种感受。
医生说云因可以出院的时候,他也是泪如雨下,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