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像一层冰冷的薄膜覆盖在感官上。
靳曾故站在重症监护室的巨大玻璃窗外,隔着那层透明的屏障,看着里面浑身昏迷不醒的穆尽。
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是此刻唯一证明那人还活着的迹象。
爆炸现场的混乱与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刺耳的警笛丶闪烁的蓝红灯光丶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穆尽被擡上救护车时,那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和身下不断洇开的丶刺目的红。
靳曾故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茍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袖口上还沾染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穆尽的血。
他站得笔直,如同悬崖边孤绝的松,但垂在身侧丶微微蜷起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怎麽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的是刚刚从监护室里出来的主治医生。
“穆先生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爆炸造成的冲击伤波及内脏,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颅脑受到震荡,目前还未脱离危险期。”医生语气凝重,“需要密切观察後续情况。至于他什麽时候能醒……很难说。”
靳曾故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玻璃窗内。
穆尽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个易碎的瓷器,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丶运筹帷幄的穆氏总裁判若两人。
就是为了保护这样他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并不需要别人付出生命保护的人,穆尽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到这种地步?
“他推开你的动作,几乎是本能反应。”常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补充了一句在现场勘查到的细节,“根据爆炸点和你们当时的位置测算,如果不是穆尽冲过来推开了你,并将你护在了相对安全的方向,後果不堪设想。”
本能反应?靳曾故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了掌心。
他想起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弄心态,享受着穆尽那份炽热而纯粹的感情。
他一直以为,穆尽的喜欢,不过是挂于嘴边的情话。
就像他的母亲,就像他的父亲……他见过太多以爱为名的索取和唯利是图的爱慕。
他笃信人性本私,情感不过是包裹着欲望的糖衣。
可穆尽呢?
他图什麽?
甚至……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的爆炸。
这不是他认知中那种肤浅的丶充满算计和条件的“爱”。
这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一种哪怕被伤害丶被辜负,也无法彻底磨灭的赤诚。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早已被遗忘的细节。
很多年前,在他还对“家”这个概念抱有最後一丝幻想的时候,他似乎也曾短暂地丶微弱地渴望过这样一种无条件的丶不离不弃的守护。
只是後来,现实的冰冷将那份渴望彻底冻结丶埋葬。
而穆尽,这个被他伤害的人,却用最惨烈的方式,将那份被他深埋的丶对“绝对信任”和“纯粹守护”的渴望,重新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陌生的丶沉闷的抽痛。
不是因为伤势,是因为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丶混杂着震惊丶懊悔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情绪。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自己过去对穆尽所做的一切,那些轻慢丶那些利用丶那些理所当然的享受与吝于付出的回报……此刻都变成了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影挺拔,气质冷峻,看不出太多波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那座建立在冰封情感和绝对理性之上的堡垒,正在穆尽无声的丶以生命为代价的控诉下,産生了一道清晰的丶无法忽视的裂痕。
他缓缓擡起手,隔着冰冷的玻璃,极轻地丶几乎不被察觉地,触碰了一下穆尽。
世界上,原来真的存在这样一种感情。
它不需要理由,不计较得失,甚至不惧怕死亡。
它沉默如磐石,炽热如岩浆,深藏在冷静克制的外表下,只在最危险的瞬间,爆发出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靳曾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总是漫不经心丶洞悉世情的桃花眼里,某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少了几分玩味,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丶复杂的重量。
他转身,对常寻吩咐,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动用一切资源,请最好的专家。另外,”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彻底清理赵煜,以及所有与此事相关的隐患。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打扰到他休息。”
这一次,不再是出于商业利益的考量,也不再是惯常的掌控欲。
这是一种全新的丶他尚且无法准确定义的情绪驱使下的行动。
或许,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