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沾了其他恶魔的味道,岳山原这样想着,就找了条小溪,进去泡了十几分钟。此时正值春天,冰雪消融,水还很冷,他并不着急上岸,而是沉默着忍受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似乎想借此平息掉某种燥热。
突然,身後传来一点声响。
岳山原立刻回身,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匆忙逃离的背影。
他迈出溪水,湿透的布料紧贴躯干,勾勒出条缕分明的肌肉线条。
腰包被放置草丛中,牛奶没少,跳跳糖倒是不见了一包。
岳山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走神失手的一天,他反省片刻,刚准备继续移动位置,馀光一瞥,就见腰包夹层中的宝石从三颗变成了四颗。
新出现的宝石还带着淡淡的体温。所以某只恶魔偷走了一包糖,又自觉留下了一颗宝石,即便人类不知道。
岳山原把那颗宝石拿出来,放在指尖捂热,于是来自两个生物的体温就染在一起,像某种诡异的交换仪式。
为什麽?
岳山原想,我触碰过他,很多次,几乎所有位置。
可之前那些触碰似乎并不意味着什麽,而现在只是一颗沾着体温的小石头,却好像生出了密集的尖刺,扎在他的指尖,激起的感觉不知道是麻还是痒,总之,一路顺着手臂,传达到胸腔内的所有器官。
他还在任务中。岳山原狠狠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然而即便他不这样做,接下来的捕猎也顺利的近乎异常。他想象不到冷旺的会长有多能反抗,以至于冷旺宁愿坐着发呆,也不愿赶快收割完离开这里,兴瞳几乎是把宝石送到了他眼皮底下——虽然每次都会喝一口牛奶丶或者吃点别的东西当作交换。
收割最後一颗时,天边的云层已经渗出了淡淡的紫红。
岳山原坐在一块树桩上,兴瞳靠在他脚边,就着他的手喝牛奶。而岳山原则一直盯着他看,看完了,又不声不响地取走最後一颗石头。
没有半点阻碍,他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反抗。
就好像他们互相都等了彼此很久,今日再相见,一切水到渠成。
兴瞳用舌尖卷走最後一包跳跳糖,慢慢爬到岳山原膝间。
那双剔透的眸子里什麽都没有,只映着林木丶溪水和一个想严肃但实在做不到的男人。
岳山原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也发生在一片森林。那里生活着很多种族,精灵丶人类丶魔鬼丶各种植物丶小动物丶矮人……森林之神关爱所有生灵,可祂的爱并不平等,在所有种族之外,森林中还存在着一个美丽的特殊生命,她不属于任何已知物种,也没有父母兄弟。她诞生于露水凝结之时,得到森林之神毫无保留的纵容和爱护。
她认为天上应该有两个月亮,于是森林之神就为她创造了第二轮明月。
她想要一位英俊的骑士陪伴她冒险,于是专注于农耕的人类开始学习马术。
她隐瞒身份和精灵们一起游玩,于是就算她拉不开弓箭也无法与溪水对话,精灵们也没有産生过任何怀疑。
或许……枫糖镇就是这片“森林”,而兴瞳就是故事里的“特殊生命”。
他是神送给兴瞳的玩具,因为兴瞳喜欢,所以便是如此。
这念头来的古怪,好在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有引起男人的深思。
他皱了皱眉,将视线放在青年腰间的破布上。
是的,他本以为那就是一块破布,现在离到近处再看,分明是一件衣服,不仅有图案,还印着斑驳的姓和名。时间久远,那名那姓早已经无法辨认,可不管是什麽,反正不是岳山原希望的“三个字”。
他脱掉外套放在一边,同时扯了扯那破布的一角:“换一件。”
兴瞳却把这个举动理解为人类嫌弃他脏,于是配合地站起来,解开破布条,二话不说就跳进冰冷的溪流。
岳山原心跳停了半拍,伸手一捞没捞到,又立刻下水把人往岸上托。
这溪流有点坡度,兴瞳滑溜得像个泥鳅,岳山原不好什麽地方都抓,折腾半天才把他半截身子托上岸,剩下腿和尾巴还泡站在水里。
偏偏这人——这恶魔——都冻得发颤了,还跟没事儿似的,扒在岸边回头看他。
岳山原在他腿根拍了一巴掌。
然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上去。”
兴瞳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被男人用外套裹住,看着他生了一小堆火。
“还冷吗?”岳山原把湿透的上衣架在火上烤,然後将青年圈在臂间,兴瞳裹着他的外套发抖,一时间连最简单的人类语言也听不懂了。
好半天,上衣烤暖,岳山原直接丢给兴瞳穿好,又把外套也烤了烤,代替那块破布条围在兴瞳腰间。
兴瞳不太习惯,毕竟岳山原的外套很厚实,比一块破烂的残布重上不少,他只感觉尾巴都难以擡起来,无助地垂在腿间……像坏了不能用似的。
岳山原收拾好其他东西,熄灭火堆,一转头,发现兴瞳竟然又把那块破布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
岳山原:“……”
他很想让兴瞳把那东西扔了,但酝酿半天,刚要开口,兴瞳就磕磕绊绊地说:“你丶你还嫌我脏吗?”
于是只好就这样。
他一手握着宝石,一手领着新鲜出炉的从属恶魔,从属恶魔抱着他的破布条,赶在黄昏前走出密林。
密林外,他们等了好一阵,冷旺才气喘吁吁地带着会长出来,一擡头,发现岳山原身上只挂着一条长裤,旁边的恶魔倒是捂得严严实实。
他恍惚了一瞬,而後立即生出无限的愧疚之情。
毕竟,他只随便摘了片叶子,让会长放在身前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