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早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这。。。。。。"
"预支的工资。"汪无限打断他,"领班让我带给你。"
姜小早知道这是谎话。工厂从来不会预支工资,更不会让一个技工来送钱。他捏着那个纸包,纸张粗糙的触感硌着指尖。
"我。。。。。。"
"走了。"汪无限跨上自行车,很快消失在车流中。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纸包还带着对方的体温。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汪无限的关系,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朋友"或"大哥"来定义。那是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中生长出来的藤蔓,没有名字,却紧紧缠绕——
是债主,是工友,是偶尔的庇护者,是这冰冷城市里唯一知晓他全部狼狈的人。复杂,粗糙,但真实。
回到病房,母亲问:"怎麽去了这麽久?"
"遇到个同学,多聊了几句。"他把水果拿出来洗,"他听说爸手术,非要给点水果。"
母亲没怀疑,只是叹气:"你同学人都挺好。"
他低头削着苹果,刀刃划过果皮,发出细碎的声响。苹果皮一圈圈垂落,像某种倒计时。
晚上他要去上夜班。母亲送他到电梯口。
"别太累着自己。"母亲替他整理衣领。
"知道。"他按下电梯按钮。
回到工厂,熟悉的轰鸣声包裹了他。流水线永不停歇,塑料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他戴上指套,站到自己的工位前。
拿起,检查,分类。
动作已经变成肌肉记忆。
休息时,王姐凑过来:"你爸怎麽样了?"
"醒了,能喝点流食了。"
"那就好。"王姐拍拍他的肩,"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他喝着水,看着流水线缓缓移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台刚刚经过大修的机器,每个零件都在重新磨合。父亲的病情丶即将到来的退学危机丶打工的疲惫,还有与汪无限之间那种粗糙又牢固的关系,都在这个磨合期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凌晨三点,他累得眼皮打架。恍惚间,手指被一个特别锋利的外壳划了一道深口子,血瞬间涌出来,染红了指套。他默默走到角落,用纸巾按住伤口,看着窗外的夜色。
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分不清哪一盏属于医院,哪一盏属于学校。他想起白天的谎言,想起那个装着钱的纸包,想起辅导员欲言又止的表情。
下工时,天还没亮。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走出厂房,发现外面下起了细雨。正准备冒雨跑向公交站,却看见厂门口的雨棚下放着个塑料袋。
里面是两份肠粉,还温着。旁边放着一小瓶碘伏和几个创可贴。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但他知道是谁。
他站在雨棚下,就着渐亮的天光吃早餐。雨水顺着棚沿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厂区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光晕。
肠粉很嫩,酱油恰到好处。他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某种陌生的滋味。创可贴粗糙地贴在伤口上,有点紧,但血止住了。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但好像有什麽东西,正在这寒冷的磨合中,悄悄生长。不是温情,不是浪漫,而是一种更坚韧的东西——像焊接点,在高温和压力的作用下,把原本不相干的金属熔接在一起,留下丑陋但牢固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