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年关像一道生锈的闸门,缓缓落下。厂里宣布放假十天,这对大多数工人来说是难得的喘息,对姜小早却是收入的断流。父亲的药不能停,医院的账单像雪片,家里的积蓄早已掏空,还欠着亲戚不少钱。
寒假过去大半,新学期的阴影已经逼近。拖欠的学费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辅导员几次找他谈话,语气一次比一次严肃。如果再交不上,下学期的注册资格可能被取消。而刘教授那边的实习,虽然每个月有一千五的补贴,但要求越来越多,占用时间越来越长,让他疲于应付。
除夕夜,他在医院陪父母。病房里电视机开着,春晚的喧嚣与病房的冷清形成刺眼的对比。母亲勉强笑着包了几个饺子,父亲靠在床头,脸色在荧光灯下泛着青灰。窗外偶尔炸开一朵烟花,短暂的绚烂後,更显出病房里的寂静。
"学校。。。。。。什麽时候开学?"父亲忽然问,声音虚弱。
"还早。"姜小早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爸,你别操心这个。"
父亲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有什麽东西闪了闪:"小早,要是。。。。。。太辛苦,就算了。"
"不辛苦。"他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有些发紧,"我能行。"
他能行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手机里,催缴学费的短信和新学期注册通知并排列着,像最後通牒。那一千五的实习补贴,对于巨额欠款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午夜十二点,新年钟声敲响。满城爆竹声震耳欲聋,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姜小早走到走廊尽头,看着窗外被烟花照亮的夜空,心里堵得发慌。他下意识拨通了汪无限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呼呼的风声。
"喂?"汪无限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
"。。。。。。"姜小早一时语塞。
"说话。"
"我。。。。。。"他吸了吸鼻子,冷空气呛得他咳嗽了一声,"没事,就。。。。。。新年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後问:"在医院?"
"嗯。"
"等着。"
电话挂断了。姜小早握着发烫的手机,心里空落落的。
大约半小时後,手机再次震动,是汪无限:「下楼」
他跑到医院大门口。汪无限跨坐在那辆旧自行车上,车把上挂着一个塑料袋。他没穿工装,换了件半旧的黑色羽绒服,领子竖着,眉眼间带着深夜的寒气。
"你怎麽来了?"姜小早喘着气问。
"顺路。"汪无限把塑料袋递给他,"饺子。"
塑料袋里是一个快餐盒,装着还温热的饺子。
"你。。。。。。吃过了吗?"
"吃了。"
两人站在医院门口凛冽的夜风里,看着街对面居民楼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厂里不是放假了?"姜小早没话找话。
"嗯。"汪无限看着远处,"出来转转。"
姜小早知道这不是真话。从他住的地方到厂区,根本不会"顺路"经过医院。
"学费。。。。。。"姜小早咬了一口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还差很多。"
"嗯。"
"下个月可能。。。。。。没法注册了。"
"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汪无限没有安慰他,没有给他出主意,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他只是在这里,在这个合家团圆的夜晚,给他送来一盒饺子,陪他站在这寒风里。
"汪无限,"姜小早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饺子,突然说,"谢谢。"
汪无限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些。
"走了。"他跨上自行车,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事打电话。"
看着他消失在除夕夜的街头,姜小早捏紧了手里装着饺子的塑料袋。
新年过後,生活的压力有增无减。他像个陀螺,在学校丶医院丶工厂和实习公司之间连轴转。疲惫刻在他的骨子里,但他不敢停下。
他和汪无限的关系,在这种高压下,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稳定期。他们依旧偶尔斗嘴,但某些东西在悄然改变。汪无限会在他熬夜後精神不济时,默不作声地帮他顶掉最累的检修零活;他会留意汪无限喜欢喝的绿茶牌子,偶尔换班时给他带一瓶。这是一种在生存压力下催生出的情谊,混杂着共患难的默契丶底层间的相互扶持,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姜小早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弹簧,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刘教授那边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实习工作占据了他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命运的齿轮,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转动。
正月十五的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厂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流水线重新轰鸣起来,传送带载着一个个手机外壳缓缓流动,在日光灯下反射出塑料特有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