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陌脚步一顿,漠然回应:“我可没有你这个儿子。”
林笙应该是没听到,脸颊蹭了蹭,像是回到小时候,那会儿父母没有离家打工,过年吃完席背着他走夜路回家,宽厚的肩膀给他满满安全感。
唯一一次的经历成为记忆里不褪色的画面。
“咚——”江陌有些粗鲁地将林笙扔床上。
这段时间踏入宿舍比过去一年来得都多。
他把这祖宗安顿好,又将林笙的手机放在枕头边上,转身去洗手间打算上个厕所再离开。
前後不过一分钟的工夫,江陌洗完手出来发现林笙居然醒了,坐起来神色呆滞,拿着手机面对黑漆漆的屏幕掉眼泪。
“?”江陌靠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问,“你哭什麽?”
林笙擡头,眼眶里噙着水光,眼睑和鼻尖发红,白皙的面容沉静而清润,轻轻眨眼时挂在眼睫上的泪珠顺着眼角流下,衬出几分可怜的意味。
江陌蹙眉,又问一遍:“为什麽哭?”
林笙点着黑漆漆的屏幕泄愤似的,随後将手机扔一边,沙哑的嗓音带着鼻音和委屈,“他们骂我。”
“谁骂你?”
“很多人,”林笙低头,压在心头的情绪如雪崩一般滂沱而下,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如断线珠子似的往下砸,“还有我爸妈。”
江陌盯着林笙发旋儿,後颈凸出一截骨节,肩膀随着他的哭泣微微抖动着。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麽,我只是在生存而已,那我能怎麽办?我不赚钱难道去求爸妈吗?他们巴不得我低头,巴不得继续掌控我的人生。”
“我就是不想听他们的话,我喜欢男生怎麽了?明明是他们造成我这样的,明明是他们不让我接触女生,为什麽到头来全是我的错?”
痛苦源源不断倾轧过来,林笙双手没入头皮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为什麽都要怪我?我到底做错什麽了?能不能来个人告诉我做错什麽了?”
他在酒吧的时候没有醉得这麽厉害,勉强能稳住情绪,现在回到熟悉的地方,这两个月的伤心事加上网络的冲击,一下子压垮他。
林笙哭着哭着倒下去,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喘不过气,抽泣哽咽,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没一会儿就把枕头打湿。
他哭得很费劲,鼻尖一层薄汗,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地贴着额头。
江陌不会安慰人,也共情不了此时林笙的感受。
他在旁边站好一会儿,抽出纸巾递过去,但林笙显然哭到崩溃,眼睛又红又肿,没有精力注意身边的人。
半晌,江陌微微俯身,轻薄的纸巾落在林笙脆弱眼角,很快被眼泪和汗水晕湿。
“你恨他们吗?”江陌突兀地问这麽一句,声音低而轻,也不在意林笙能不能听到。
床上的人闭着眼,呼吸渐渐均匀平缓下来,脸上的眼泪被纸巾吸走,睫毛沾湿成一簇一簇的。
林笙像是睡着了,回答不了江陌的问题,双手放胸口蜷缩着身体,姿势泄露心绪。
江陌好人做到底,把屋内的空调打开,又将被子给他搭上,视线扫到一眼鞋子,任由林笙穿着,没有屈尊帮他脱下。
冷气充斥房间,驱散宿舍里的闷热。
江陌关灯离开,刚搭上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突然听到床上传来一声含糊的回应。
“恨的。”林笙睁着眼,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涣散的眸子注视着眼前的虚空,脑子里混沌一片,全是小时候的事情,“可又没办法恨。”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心脏搅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相比爱恨,更多是难以开口的苦涩和委屈,比憎恨很强烈的情绪是难过。
林笙把眼睛也埋进去,只露出脑袋。
他终于回到自己的蜗居里面,不论外面电闪雷鸣,总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相处,任由黑暗一般的悲伤的蔓延,和每次一样治疗难以愈合的伤口。
亲情是无法割舍的枷锁,没办法单纯的恨,却永远有单纯的爱,这爱与不爱之间只有通过委屈自己勉强两全。
“啪嗒”,门被关上。
江陌没有急着走,在墙边倚了一会儿,拿出一支烟点上,擡头仰望无云的夜空,无星也无月色。
他指尖残留着眼泪的濡湿,记忆回到从前,大概从八岁起他就没有哭过了。
这还得感谢父母,亲身给他上一课,从此明白哭是最没用的事情。
那是弱者的宣泄,无能者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