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因为我们家,才死的吗?”邱二妹犹豫地问。她的眼里含着忧伤,仿佛是在责备自己。
“不是。”岳迁没说柳阑珊的目的,只问了一些柳阑珊和三姐妹相处的细节。
邱二妹说,她和大姐丶三妹都看得出柳阑珊是个好女孩,有一个美满的家庭,那麽活泼热情,不嫌弃邱家穷困潦倒,只有原生家庭好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性格和心胸。
“你们不讨厌她吗?”此时邱二妹的惋惜,和当初人们的说法截然不同。柳阑珊刚失踪时,汪秋花和邱金贝甚至归咎于三姐妹,认为是她们刁难柳阑珊丶伤害柳阑珊,柳阑珊才会跑出去,随之不见踪影。
但岳迁也记得,邱家只有三姐妹在迟迟找不到柳阑珊时,流露过担心。
邱二妹苦笑着摇头,“如果我说,我们不仅不讨厌她,还很喜欢她,欣赏她,所以演戏排挤她,你会相信吗?”
岳迁看着这个所得比柳阑珊少太多太多的女人,她出生就不被父母期待,连同她的两个姐妹,被认为是家庭的负担。她没有过过什麽好日子,也没读过太多的书,村里人嘲笑她们没用,嫁不出去,只会啃老。但她说起那个被她们“欺负”的柳阑珊时,眼里难得地闪烁着光亮。
柳阑珊的人生,是她所向往,却得不到的。
“我相信。”岳迁说。
邱二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知道接下去该怎麽开口了。
岳迁却从她的反应里,找到了一种大约没多少人会相信的真相,“你们不愿意她陷入邱家的泥潭,你们想要挽救她今後的人生,是吗?”
邱二妹眼里忽然泛起泪光,她捂住嘴,片刻後,轻轻点头。
只有出生在邱家这种家庭的女孩,才能明白父母会给与子女多少伤痛,女儿想要走出去,有多困难。邱二妹的童年,是在看着大姐小小年纪就得下地工作丶踩着板凳做饭丶给三妹丶小弟把屎把尿中度过。大姐性格沉默,就因为是女儿,年纪最大,就被母亲当做仆人一般使唤。她心疼大姐,帮着大姐干活,很快,她成了家里的第二个仆人。
邱家穷,这是印刻在邱二妹脑海里的认知,所以她从来不敢向父母要任何东西,衣服补了又补,短了穿不上,就接上一块布,继续穿。
但小弟不用穿破旧的衣服,过年的时候,父母会带着小弟去镇里买新衣服,淘汰下来的,她们三姐妹分着穿。家里难得炖肉,也是小弟吃完了,才有她们的份。可那少少一锅肉,哪里轮得到她们上桌?
邱二妹长大一些,渐渐懂了自己和姐妹处境,她们这辈子就是为了托举小弟。三姐妹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大姐是最聪明的,出去打过工,但赚到的钱还没有捂热,就被父母要走了。大姐想过抛下家庭,一走了之,可是两个妹妹怎麽办?
她们从出生,这一生好像就望到头了,大姐的认知传递给妹妹们,最後三姐妹决定,用平和却也绝望的方式来与命运抗争。
“她要是嫁过来,就和我们一样了。”邱二妹说,当初见到邱金贝带柳阑珊回来,她们都不肯相信为什麽这麽优秀的女人会愿意嫁到邱家,柳阑珊的起点,是她们够不上的终点。
在邱二妹看来,柳阑珊就是活得太顺,恋爱脑,根本不明白贫穷的农村,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麽,柳阑珊轻松嫁进来,如果生下女儿,那女儿想要走出去,就太难了。
“我们把她气走吧。”邱二妹对两个姐妹说,“不行的话,吓走也行,我不想看到她变成我们这样。”
柳阑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还在唆使安修和她一起拐走邱家三姐妹。在她眼中,她们是愚昧丶古怪丶没人要的农村女人,只有子宫里的那点东西能卖个好价钱。她们却用僞装成丑陋的善良将她挡在命运的转角处。
问询的最後,邱二妹深深低下头,“我们对不起柳阑珊的父母。”
“今後有什麽打算?”岳迁问。
邱二妹很茫然,“我……继续留在家里吧。”
“你和你的姐妹不用再托举邱金贝了,他已经主动离开你们。”岳迁说:“你想过出去闯闯看吗?”
邱二妹摇头,“姐姐说……”
“那是你姐姐的人生。”岳迁知道说服思想早就根深蒂固的邱二妹很难,但也忍不住说:“你和三妹,都可以出去看看,姐姐哪天想通了,说不定你们还可以拉她一把。”
邱二妹低着头,“我,我再想想。”
相关调查还在继续,柳诚和罗曼云在得知柳阑珊和取卵团夥有关时,惊讶,不信,对柳阑珊的爱逐渐被恐惧取代,他们怎麽也不会想到,自己悉心养大的女儿,居然会成为犯罪分子。
岳迁再度问,阿菊後来是否出现过,柳诚咬定没有,也没有听说过竹姐丶阿竹之类的名字,他和罗曼云顶多只能想到柳阑珊从某个途径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阿菊那个团夥,可能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叶波分析道:“也许李福海撤出资金,造成他们蛰伏?不管怎麽说,这个团夥内部有动荡是肯定的。”
“阿菊变成阿竹,对柳阑珊这类取卵受害者的女儿心知肚明,趁虚而入,很容易控制她们,让她们为自己所用。”陈随说:“李福海为什麽会被杀?因为李福海是知情者?但他已经退出那麽久了。”
“不止是知情者,还是背叛者。”岳迁忽然说:“站在阿菊的角度,李福海干得好好的,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就退出,一定给团夥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就算李福海和他们表面上好聚好散,阿菊的怨气也难以消除。当年没有条件动手,现在貌似所有人都遗忘了,正好动手。”
叶波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取卵涉及更大的犯罪面,侦查起来需要多地联动,南合市这边还在等永宾市的消息。
岳迁回到家中,倒头就睡,老岳想叫他吃饭,看他睡得跟猪一样,也舍不得叫了。
岳迁醒来时,耳边一边嘈杂,他正要怪老岳又开了他房间的窗户,忽然一个激灵,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哪里是在岳家老旧的屋子里,这不是重案队的办公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