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冤无仇?不见得吧。如果不是他怂恿宫小云炒股,你们家也不会欠钱,欠钱的那段时间又正好是你学业最重,身体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你的中学生活因为股票而变得一塌糊涂,你只能吃馒头丶汤泡饭,蛋白严重不足,你的父母又不断向你灌输家里没钱,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君雯的脸色变得惨白,少女时代的一切似乎卷土重来,没有阳光,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阴霾。
“你的痛苦是家里没钱造成的,但归根到底,是因为宫小云跟着朱坚寿炒股。以君明的收入,你们家在造船厂本来算是不错的家庭。”
“已经过去了。”君雯扬起脸,拼命压抑着眼中的悲戚,“有钱没钱,都是早就过去的事了。朱坚寿对我来说是外人,你知道外人是什麽意思吗?无足轻重。我就算对他有不满,也不至于……杀人吧?我一个女人,还是病人,我做得到吗?”
叶波停了会儿,“你刚才说很多年没有见过朱坚寿了,那梅丽贤呢?”
君雯皱眉,“我妈去看过她,我没有。”
“你妈为什麽去看她?”
“你们不是知道?她得了乳腺癌。”
“那你呢?是什麽时候知道?”
“我……”君雯迟疑了会儿,“去年吧,听我妈说的。”
“听宫小云说的?”叶波说:“应该是在九院,听梅丽贤亲口说的吧?”
君雯身子绷得很紧,没有立即作答。
“去年10月7号,你和梅丽贤在九院遇上,她知道你得了糖尿病,你知道她癌症复发。”
君雯激动地说:“那又怎样?莫名其妙,我们只是恰好都在九院看病!”
“我说怎样了吗?莫名其妙的是你,君女士。你被老文指认,而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见过嫌疑人的人,我因此来审问你,并且向你核实在九院遇到梅丽贤的事,有问题?”
君雯平缓呼吸,身体渐渐靠在椅背上,“抱歉,我在吃激素药,情绪容易激动。”
叶波点点头,“你和梅丽贤遇到之後,都聊了些什麽?为什麽你第二天还会去病房看望她?”
“我想找人倾诉,得了糖尿病,我真的很难受,身边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只有她是。”
“为什麽她是?对你来说,她只是一个关系很远的长辈吧?是外人,无足轻重的外人。”
君雯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因为她癌症复发?在我眼中,她比我更可怜?叶队,你不懂我们这样的可怜人,只有面对更可怜的人,我们才能坦露痛苦。可能这就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叶波说:“不至于把你自己说得这麽不堪。据我所知,梅丽贤在造船厂是公认的善解人意,小孩们都喜欢亲近她,你也不例外。在你的印象里,她应该是位很好的长辈。”
君雯没有否认。她向梅丽贤倾诉无法对自己母亲倾诉的不安和痛苦,她已经去过很多医院了,在九院再次拿到报告时,她心灰意冷,像是力气被抽干。梅丽贤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更是个优秀的安抚者,和梅丽贤聊完,她鼓起了长期和疾病抗争的勇气。所以反正第二天还要找医生看报告,她便去探望梅丽贤,像梅丽贤昨天陪伴她一样,陪伴独自住院的梅丽贤。
说完,君雯平静了不少,她望着叶波,强调老文认错了人,又强调和梅丽贤只是偶然遇上。
但因为老文的证词,重案队申请到了对君雯的48小时拘留许可,叶波带君雯离开问询室,即将下楼时,转角忽然传来几声狗叫。
市局有大量训练有素的警犬,犬吠并不稀奇,但听见声音的刹那,君雯抖了一下。叶波扭头看她,“怎麽了?”
君雯摇头,脚步加快。
但狗叫声没有停下,反而离他们更近了。岳迁从拐角转出来,手中的牵引绳拉着三只土狗。它们都是在朱坚寿案後暂时被警方控制的流浪狗,以前分散在镜梅桃源,如今集中生活在重案队。
“叶队。”岳迁挥手打招呼。
流浪狗不像警犬那样有纪律,被关烦了,岳迁一将它们牵出来,就一个劲儿地狂奔大叫,此时看见君雯,其中一只更是激动,尾巴甩成了螺旋桨,叫声都夹了起来。另外两只见状,也飞快摇尾巴,嗷呜嗷呜撒娇。
君雯像是看见了极其恐怖的场景,发着抖退後。她的反应和流浪狗的欢喜形成残酷的对比,流浪狗显然认识她,正快乐地朝她奔来,岳迁尽管用力拉扯,也还是被它们带着向前。
叶波看向不断後退的君雯,眯起眼,“君女士,它们好像和你很熟。”
君雯摇头,冷汗直下,“不,没有……”
这时,流浪狗已经冲到君雯面前,它们人立起来,尾巴鞭子一样抽在岳迁和叶波腿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流浪狗的叫声越发娇憨,争宠似的要君雯抱抱丶挠痒,一开始就认出君雯的那只最聪明,干脆往地上一躺,扭动着露出肚皮。
君雯却跟木头人似的站着,岳迁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摇摇欲坠。
“君女士,你知道它们是哪里的狗吗?”岳迁问。
君雯麻木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