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翎在走投无路时的选择,她或许以为转移之後,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宁秦会活下去,长命百岁。她不知道的是,接受谢围命数的宁秦,被谢围所改变,慢慢失去自我,最後存活下来的那个东西,既不是谢围,也不是宁秦,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他”。
但宁翎也没有机会知道了,谢围死後的10个月之後,宁翎和岳小旭死于研究中心的事故,秘密因为他们的离开而被永远埋葬。
“他”又见到了岳迁,宁秦的意识还十分强烈,这是姐姐留下的孩子,是亲人。当岳迁悄悄哭泣时,“他”,又或许是原本的宁秦,将岳迁抱了起来,蹩脚地安慰。
“他”的身体里,谢围和宁秦的意识不断互相吞噬,“他”就像个冷漠的旁观者,而他们,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两个陌生人的记忆丶情感彼此交融,全都成了“他”的,那“他”是谁呢?“他”不知道。
宁家最善良的宁母因为宁翎的死悲伤过度,没过太久就去世了。最後那段日子,宁母似乎发现“他”并不是自己的儿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恐惧。
宁母为什麽能看出来,“他”不知道,也许是将死之人能看到更多东西?
总之宁母的眼神对“他”来说是一种冷酷的提醒,“他”不是宁秦,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他”活着,“他”存在,就连将“他”制造出来的宁翎,也一定不会接受“他”。
“他”开始主动远离宁秦的亲人和朋友,宁父去世,他心中毫无悲喜,而那时宁秦的意识已经很淡了,“他”越来越不像一个人。
可岳迁那声“舅舅”,将“他”唤了回来。男孩已经失去所有亲人,只剩下“他”这个舅舅。“他”被男孩的小手拉着,“他”去不了别的地方。
啊,“他”原来还有这样一份责任,有人叫“他”“舅舅”,“他”不止是一个融合体,还可以是舅舅,是监护人。
“他”可以为了岳迁,扮演宁秦。
“他”真的成为了宁秦,谢围和宁秦的智力加起来,“他”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商场,都如鱼得水,走下坡路的公司在他手上回春,发展得比宁父最鼎盛时还要好。
比起公司,“他”更在意的是岳迁,“他”要给岳迁最好的生活,最好是把岳迁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辈子当“他”的外甥。“他”只有通过岳迁,才能确认自己不是个怪物,是个人。
然而岳迁在“他”的宠溺中长大,非要去当那吃力不讨好的刑警,“他”不能天天看到岳迁,时常因为岳迁的安危而担惊受怕。如果岳迁有一天出事了,“他”又该怎麽继续自己的生活?
20年的光阴,在“他”身上转瞬即逝,“他”已经将宁秦扮演得惟妙惟肖,真正的宁秦没能长大,“他”早就是宁秦了,就连岳迁也认为,宁秦就是“他”这样时而霸道不讲理,时而多愁善感的总裁。
可属于谢围的那一部分有时还是会涌现,“他”偶尔会带上花,去祭拜谢围。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是在给自己扫墓,还是以宁秦的身份,向谢围赎罪?
“他”不知道,“他”这个个体,对谢围并无愧疚,并不是“他”吞噬了谢围,“他”只是在谢围和宁秦的互相吞噬中,被融合出来的东西,非要道歉的话,应该是他们向“他”道歉。可是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他”,似乎“他”也应该道歉。
“他”很茫然,摆脱茫然的唯一方式是认定自己就是宁秦,作为宁秦努力工作。
“他”望着满目仇恨的林腾辛,眼中流露悲凉,这个人为什麽要逼“他”想起一切呢?“他”并不是凶手,“他”也不是自己想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什麽要怪“他”?有人为谢围复仇,有人为让宁秦活着而不顾一切,那麽“他”呢?为什麽没有人愿意为“他”做点什麽?
林腾辛抖得越来越离开,“他”轻轻动了动,竟是将绳子解开了,“他”推开林腾辛,从床上站起来,一摇一晃地往门外走。
这是谢围被放血的地方,那段经历也是“他”的经历,“他”感到很不舒服,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站,站住!”身後传来林腾辛的声音,还有失去节奏的脚步声,“他”没有站住,也没有回头。突然,“他”听见一声闷响,当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时,当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才意识到,那是利刃扎入□□的声响。
血从後背溢出,刀被抽出,在他转身之时,又扎向了他的胸口,这次,他终于看到从胸口淌出来的血。林腾辛握着刀,眼中癫狂,他捂着胸口,怆然地後退两步,险些跌倒,但是他抓住了门框,没有跪下去,他撑着一口气,向屋外奔去,不断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拖了一路,暗红色在这样阴森的宅子里格外可怖。
为什麽要跑呢?是在逃命吗?“他”很困惑,逃命是珍惜生命的人独有的行为,但“他”对自己的生命并没有多珍惜,“他”只是一个融合体,现在催动“他”奔跑的是谢围?还是宁秦?可是他们早就消散了。
疼痛和严重失血丶脏器损伤让“他”最终倒在院门边,他身体下的地面迅速被血浸透,“他”突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是害怕吗?“他”在害怕死去?害怕离开这个世界?
林腾辛追上来了,“他”听见了,“他”已经无力再逃,下一刀应该会结束“他”这不应有的生命。
“他”想,谢围,宁秦,我不欠你们,我谁都不欠。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响没有再次出现,院门突然被打开,很多人冲进来,“他”视野早就模糊,看不清楚,只听见林腾辛激动地大喊丶挣扎,有人蹲在“他”面前,着急地喊着:“舅舅!舅舅!”
舅舅,又是舅舅。
成熟的男声逐渐变成稚嫩的童音,还没长个头的岳迁望着“他”,有点胆怯,有点想亲近“他”,“舅舅。”
因为那声“舅舅”,“他”告诉自己,我不是怪物,我有外甥,我得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现在,那个被“他”养大的孩子,成了“他”最讨厌职业的孩子,在“他”即将从这个世界被抹除的时候,又一次出现,喊着“舅舅”。
“舅舅!”是男孩乖巧的声音。
“舅舅!”是男人焦急的声音。
“他”用最後的力气睁开眼,看着眼前模糊而高大的虚影,朝那虚影伸出手。
岳迁一把握住了,似乎在说什麽,但“他”已经听不清。“他”忽然感到很满足。当年,是“他”牵住了这个人类小孩,现在,是长大的人类小孩牢牢抓着“他”的手。
意识消失了,宁秦的,谢围的,“他”的。
宁静的小镇,救护车丶警车鸣笛,人们围着谢家老宅看热闹,岳迁看着宁秦被擡上救护车後,现场那触目惊心的血,脑子空白了一瞬。
这样的出血量,前胸後背的刀伤,宁秦大概……是活不下来了。
浓烈的悲伤锁住了他,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只晚了一步!浑身失血的宁秦倒在他面前,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宁秦的生命正在流逝。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被宁秦溺爱着长大的。
对宁秦,他有不少猜测,在赶来安啓镇的路上,他想起一些事,宁秦似乎不再是他熟悉丶依赖的舅舅。可是此时,当他亲眼看到宁秦即将死去的样子,他心里涌起的只有失去亲人的悲痛和无力。
他伏低身子,跪在那一滩血迹旁,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尹莫在院门处看着他,片刻,走了过来,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