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叛军主力军南下之时,所有官员都一致主张固守城池,坚壁清野,只有沈长风主张出其不意,趁虚而入突袭南阳。叛军南下,襄樊是必经之地,楚王知晓恶战在所难免,必定会依托汉水,将背後的南阳作为後勤基地,为前线源源不断提供粮草。如若能将其粮仓捣毁,甚至夺回南阳城池,致使楚王腹背受敌,必然能扰乱敌方军心,打乱其原有进攻计划,使其遭受重创。
但他职位不高,话语权不重,这般的提议亦十分冒险,毫无疑问地遭到了一致反对。先不说楚王留了多少兵力在南阳,是否能成功找到粮仓,若真能将南阳打下来,怎麽守?谁去守?此时河南诸地均沦入叛军之手,若楚王恼羞成怒,挥师折返,南阳四面受敌,倾覆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耗费军力做这很可能会亏本的买卖。
但沈长风认为,南阳守不守得住是其次,他需要拖延时间。此时朝廷统一平叛的指令尚未下达,不光是襄樊二城,其馀城池皆守备不足,即便襄阳城勉勉强强凑了五万兵,樊城也有了两万人马,但这些人还未操练过几次,更遑论提刀上阵杀人,真正开战时只有当饵兵作炮灰的份。
朝廷援兵至少还有半月还能到,这还是省去文武大臣扯皮吵架丶粮草筹集顺利丶主将行事干净利落丶日夜兼程驰援的情况下推断出的最短的时日。沈长风需要时间,他很清楚,凭借这七万兵马,即便再加上荆州祁守义手上的一万兵马,也只有八万士卒,要击败楚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只是抵御,樊城恐怕也坚持不了很久。
襄樊唇齿相依,叛军沿汉江而下,会先与北岸樊城驻军交战。若是樊城城破,互为犄角的襄阳无险可守丶失去支援,很快也会沦陷,襄阳一旦失守,江汉平原这个大粮仓落入叛军之手,南方政权的战斗力直接锐减,只能陷入被动,退守长江,处处防守,处处薄弱。
沈长风很需要时间。楚王若是折返,又抑或只是减缓进军行程,他都达到了目标。
沈长风没想到,最後是初七力排衆议,许他出兵谋事,也因此,他的名字头一次出现在了捷报首列,因为上呈的军报,是初七和秦衍递上的。可以预想,朝廷接报後很有可能会擢升他的官职,命他接管樊城及周边的防务。
沈长风头一次觉得,初七其实没那麽讨人厌。但也只是没那麽讨人厌罢了。沈长风轻嗤一声,他才不会因此喊初七一声哥。
沈长风替阿丑刷好了毛,忽听到岸边传来一阵欢快的马蹄声,不多时又有马儿嘶鸣声叫起。尚未擡头,他便笑开了。
是照夜玉狮子。
照夜玉狮子急急冲入水中,踏着浪尖来到他的跟前。
沈长风笑着张开臂膀去接它,玉狮子又是拱他的胸,又是舔他的脸,尾巴像小狗那样翘着摇个不停,高兴得忘了形。他朝岸边人望了眼,见她没有不悦或喝止的意思,这才抱着玉狮子的马脖子,亲昵贴着它脸,末了抚着它鼻子嘴巴,说了几句话。
玉狮子一路叫个不停,又在浅泥滩上打起滚,偶尔停下动作,望一眼沈长风,邀请他过来摸肚子。
阿丑看着玉狮子玩着幼稚的把戏,扬起脸围着它踱步,很不屑的样子,两圈过後也滚在泥地里疯玩起来。
沈长风被溅了满身泥,却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看两匹马儿撒野,等它们玩够了,再叫它们站起来刷洗身子。
林媚珠在岸边望了一会。
落日馀晖洒在江面上,像是铺了一层柔和金光,跳跃浮动的碎金游走在沈长风紧实的胸前後背,让那些错陈的伤疤看上去少了几分狰狞。
林媚珠心道,他好似又瘦了些。
印象中似乎很少见到沈长风笑得这般开怀。实则,自重逢後,他脸上的笑比从前少了许多,他总是压着眉,眸子里总是攒着沉重,无论走着坐着,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思量。惟有这时,才能在暮色将阖未阖的模糊边缘,瞥见从前那个还未被规矩与重担倾压的松快身影。
江边停放着几驾运送伤员的板车,此时也顾不得脏污,林媚珠扒拉几下板车上的干燥稻秆,在板车上坐了下来,揉了揉小腿,放松酸痛的脚踝。
沈长风擡起脸,再望一眼河岸,末了嘴角笑意愈深。
她还在。她还在看着自己。他爱极了这般看着自己的她。
沈长风洗好了马,放它们在岸边甩水奔跑,又朝她看了眼。
此时天色慢慢暗了下去,四下都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士卒操练的吆喝声,又或是远远经过的巡逻士卒的步伐声。
虽说林媚珠因医者身份可持有特殊令牌在宵禁时分通行,但也不想耽搁太晚,遂站起身,等着马儿回来便回家去。
等会儿,玉狮子还未回,她偏头看了看,再回身时对上一堵冒着热气的赤裸胸膛。
她听到头顶上飘来一句话,“欢喜麽?”
离得太近,林媚珠一仰头,鼻尖轻擦着他锁骨而过,只觉又湿又痒,她慌忙退开几步,有些警惕地问:“甚麽?”
“是不是与从前有些不同?”
“甚麽不同?”
沈长风忍住笑意,将她手按在块垒分明的胸上,说:“我身体,是不是有些不同了。”
“你更欢喜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