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哂笑,命好不好他自个儿能不知道吗?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秦衍说着好听话来哄。只是想着秦衍为女儿已经够烦忧了,沈长风便也没有再多说什麽。
他绝不能将自己的厄运过到一个小孩身上,即便是虚妄之说,也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而後他很自然地转身,朝外喊了声:“锁柱呢!不是说给栓哥儿起了名?叫他进来说与我听,学了这麽些时日,若是起得不好,可是要挨罚的!”
院落传来阵哄笑,衆人簇拥着锁柱进了堂屋。
沈长风最终还是没有留下用饭,他借口军中有急事要处理,匆匆告辞。
及迈出院落的一瞬,他的心跳忽失去了节律,变得极其急促,突突地跳着,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方才极力维持的镇静防线尽数崩溃,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老太太无意间提及的一句话。
好事将近。
好事将近,好事将近,还能有什麽好事。三年了,初七服丧期满,这好事,指的自然是两人的婚事了。这三年来,他一直不敢打听她的消息,怕的就是听闻她的喜讯丶怕的就是知晓她与他人恩爱缠绵。然而无论他怎麽躲怎麽避,那噩耗还是狞笑着围堵逼近,某个瞬间劈头盖脸又猝不及防地砸在他脸上。
沈长风走到坐骑旁,握着缰绳踩着马镫上马,第一下没踩中。
阿丑偏头看他,有些讶异,而後鄙夷地龇了龇牙,但还是踏了踏马蹄,挪向更平整的地面。
沈长风踩着马镫,又试了一下。
晨岳跟在身後,乍一擡头,发觉沈长风不知怎的没踩稳马镫,脚腕一歪从马背上摔下来,整个人猛地向前摔去,膝盖“砰”一声跪向地面!
身边侍从齐声惊叫起来:“将军!”
晨岳眼疾手快,冲上前架起他的胳膊,饶是如此沈长风的手心和膝盖还是立即见了血。
见他脸色青白,手脚都在发着冷战,晨岳当即叫道:“快去请大夫!”
不知是谁说了句:“林大夫还未走远!”
被沈长风厉声喝断:“不!不能去!”他用力咽下口中腥甜,缓了又缓,将攥紧心头的战栗惊恐压下。他怕她会觉得自己矫揉做作,故意引起她同情,怕她会因此心生嫌恶。他不要她厌恶自己。
而後他意识到自己已明显失态,几番吐息才平稳呼吸,换上惯常语气,道:“无碍,只是劳累罢了。缓缓就好。”
铁柱两兄弟本就跟着出门送别,一见这场面都惊得不行,老太太听到信儿也拄着拐走了出来,坚持要沈长风留下歇息。
这回沈长风没再推却。
沈长风坚持不用请大夫,只说是因为劳累才精神恍惚。铁柱等人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
不多时,又有侍从将待处理的公文送来小院,客房里很快静了下来。
但往常不同的是,他并未在第一时间用繁碌公务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或压抑绵长痛苦。
方才他便仔细确认过了,卫家只有两处可下榻的厢房。一间便在堂屋里头,一间便是他身处的客屋。
堂屋里有矮木床——那该是老太太的下榻处,亦有两张硬板床,其中一张旁侧放着摇篮,另一张上边搭着汗巾——铁柱两口子的。
卫家好客,将最好最私密的厢房让给了客人。也即是说,林媚珠留宿时,住的也是这间房。
沈长风的目光落到里侧小榻,轻轻咽了咽唾沫。
及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然捧起床榻上的那张薄被,怀揣着难以言说的期待与隐秘又奇异的雀跃,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好似捧着易碎的绝世珍宝,鼻尖贴近,再贴近……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连手掌都在开始莫名地轻轻颤栗。
他轻轻地嗅了一下,末了重重阖上眸,笑了。
他死也记得她身上的味道。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眉头似蹙非蹙,而後微扬起脸,高耸的喉结随之缓慢滑动,肺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快乐,无比沉醉。渐渐地,眼眶染上了微热的涩意。
是她的馨香无疑。
这天夜里,他难得地早早洗漱干净上榻歇息,他轻轻拥着那张带着她气息的薄被,侧脸紧贴在还带着鸦发馥郁芳泽的布枕,浑身犹如沐浴在温煦阳光中,那独属她的幽香萦绕在他鼻尖,那淡淡药香抚慰着他的心神,继而编织成一个带着甜意的网,慢慢将他笼罩其中。
他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即便是在冬日,沈长风的身子也热得像火炉,更遑论在这蝉鸣不休的夏夜,然而即使前胸被热汗煴得湿漉漉,後背亦挂满了豆大汗珠,他也不舍松开怀里的被子一瞬。
快三年了,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一早,沈长风望着那被叠好的薄被,眸光逐渐变得深沉。
他做了一个大胆且不甚光彩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