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抹了两下,就着清水望了眼,只见脸上满是狰狞血痕,确实很是吓人,难怪林媚珠再三确认自己的脸是不是被划破了。
两人平复了心绪,初七这才将前情讲了。楚王三番四次派人来请,被他出言相拒,此次正是恼羞成怒,想必若不是恰好遇上伏波军,此时他已像秦衍一样,被人软禁了起来。更有甚者,会有性命之忧。
初七并未隐瞒,道:“是他救了我。”
林媚珠动作并未停下,轻轻“嗯”了声。
初七目光从她还算平静的脸上收回,心中不禁轻叹——自己都还未说“他”是谁。兴许是因为她来时看到伏波军悬起的旗幡了罢。
但两人都知此时并不是耽于儿女私情的时候,眼下有重要得多的事。
初七道:“楚王司马昭之心,相信起事谋反是不日之事,他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定是朝中有所倚仗。我甚至怀疑,若他举事,湖广三司不会出手干预。”
楚王虽未起兵,但近来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公然结交各地官吏,各大帮派盗匪头目亦毫无遮掩出入楚王安排的宴席,可襄阳卫却毫无动作,不仅襄阳,武昌丶黄州丶蓟州……湖北除了有朝廷老将祁守义驻守的荆州,其馀各地臣子似乎都已被楚王的人收买,又或是出于举棋不定而未未敢明确表明态度。
林媚珠听他分析,眉心逐渐蹙起,事态远比她想得严峻得多。
初七知她担忧,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道:“那也只是最坏的预想……或许也还有回转的馀地,他已言明,会派人护送我的密信赶往承天。”
林媚珠想了想,“陆大人?”
陆清晏是湖广巡按御史,有权绕开三司,直接向朝廷上奏。
初七颔首,若无意外,陆清晏此时已结束公务,正在回程。除此之外,初七还写下数道急报,送往武昌巡抚衙门。他并不知巡抚衙门如今立场如何,但总归要一试。
初七道明其中关节,这时才讲到自己最想说的话:“十一,我想让你和外公他们南下,离开这里。”
林媚珠擡眸,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初七的意思。
襄阳位于汉江中游,北连南阳盆地,南接江汉平原,是实打实南北交通要道咽喉,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襄阳都占尽了便宜,也即是说,这是北方势力南下的必经之地,若楚王起兵谋反,必然剑指南京,襄阳避免不了一番血战。
初七是襄阳知府,他不会退,也不能退。他要坐镇襄阳,稳住大局,直至最後一刻。
“等回到府衙,我马上给你置办南下的路引,此时退往荆州时最稳妥的路径,我会派遣侍卫护送你们……”
他在叙说着分离,可林媚珠不敢问何时才能再见。
眼眶逐渐有了酸意,她努力压抑着喉间哽咽,却控制不住晶莹泪珠簌簌滚落,她的泪砸在初七的手背上,温热湿润,将初七的眼都浸湿了,他伸手,指腹拭去她的泪,忍下心中酸涩,宽慰道:“还未到那一步,你无须为我担心,莫要多想……十一,不哭了……”
他像从前那般,在最难最苦的日子里,忍着身上的伤痛,藏起所有不安,与她并肩坐着,数着他们要做的事,想象着以後的好,用以支撑他们熬过眼前漫长苦闷与黑暗,“小满说院子里的秋千有些松动了,等我回去看看是怎麽回事。你说我遇上的奇闻轶事编撰成书能很受追捧,我想了想也觉得是,你帮我想想分几卷写好,帮我校核,你的工钱从上交的夥食费里扣……”
林媚珠闷着声道:“那不成,你还想连吃带拿啊,你得另外再付我银子。”
初七垂眸望见她嘴角现出梨涡,跟着牵了牵唇,应了声好,继续道:“等开春了,我带你去放纸鹞罢,叫上玉狮子,它最喜欢在草地上打滚了……”
身後军帐动了动,沈长风微微偏头,馀光扫到有人走了出来。
但依然不是朝他走来。
渡口商贩游人络绎不绝,微凉的风将衣袂吹得簌簌作响,却吹不散那两人低语难分的嘱托。
“你要小心。”
“你也是。我等你回家……”
“好。快回去罢……这里风大……”
“知道了,你去罢……”
“好,那我走了……”
沈长风觉得自己又要开始头晕了。
耳边传来船夫吆喝着划动竹浆的声音,沈长风瞥见地上那朵莲影朝这边走来,慢慢扯了扯缰绳,牵着马儿走了。
她在身後唤了声他的名号,声音一如既然地好听,带着江南水调的软糯。沈长风耳根动了动,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林媚珠见那人没有止步的意思,还以为是自己叫得太小声了他没听到,提着裙摆又追了几步,这回离得近,他甚至能听见她话语中微喘的气息。
“沈将军!”
风拂乱了她的发,几缕黑发轻轻打着旋儿,贴着她腮挨着她颌,荡秋千一样没个着落,一如某人的心跳。
沈长风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