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唏嘘不已,伸手对县令指指点点起来。
县令揩了揩汗,飞快翻着状纸,忽然睁大了眼,像是发现了什麽惊喜,叫道:“有了!你身为平民,还僭越购置二进院落,以为能瞒得过本官的眼吗!”
门外又传来闹哄哄的叫喊声,林媚珠耳根动了动,脸色微变。
陈惠生被两名衙役扭着胳膊押入公堂,林媚珠看得清楚,他裤腿上有两三个脚板印,心中怒火腾一声烧了起来。她明明嘱咐过小满,要他们都待在家中不要出门,陈惠生虽然脾气暴躁但不是冲动鲁莽之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陈惠生当时在外出诊,他们是强硬将人押过来的。
那县令见人被押到了,喝令道:“罪人陈惠生,还不下跪!”
堂下一直跪着的林媚珠情绪忽然变得无比激愤,像一头偾起的小豹子猛地扑起来,戟指骂道:“你这昏官!狗官!你白长了一双鼠目!早年间岭南水患饥荒泛滥,我外公捐粮赈济,抚恤孤儿,被朝廷授予从八品义官,广州府知府梁文豪大人亲自为我外公赐酒赏带,我为何不能住二进院落!你叫我外公跪你,你这墨吏受不受得起!”
县令惊堂木险些拍到自己手上,正欲询问左右,主簿捧着个紫匣子跑了进来,打开一看,正是御赐酒爵与锦带。县令暗自讶异:看来这女子没有扯谎啊,可那陈惠生也不过是义官,并无实权,她这般在公堂藐视官威,这口气叫他怎麽咽得下……!
那主簿又俯身在县令耳边说了几句话,後者大惊,“怎麽现在才说!”
县令急急叫人给陈惠生松绑丶看座,又当堂宣告惠生堂无罪,只是误会一场,念在张聪救女心切且认罪及时,将人打了二十大板了事。
县令吩咐人用轿子将陈惠生送回府上,将林媚珠送出门时还在不停讲:“您看,这事儿闹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敢情都是一家人呐……”
目睹後半场闹剧的蒋劲望着林媚珠,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罗善长很够意思,可以讲是守口如瓶,没将沈长风和林媚珠的事四处宣扬,但这也让蒋劲更加不解:沈长风为何如此?
对一位于情爱一事还不十分明了的少年郎而言,林媚珠只不过是一个长相好看丶身姿婀娜丶家底丰厚丶善于经营的普通女人罢了。
这样的小寡妇,不是一抓一大把吗?为什麽在外杀伐果断的沈长风会对她唯命是从呢?
就像这次一样,沈长风剿匪回来看到林媚珠不辞而别,还要惦记着她会被人构陷,十万火急地叫自己送来新鲜的契书,顺道将救回的虎妞送回来。可伏波寨明明还没收到钱款,沈长风不怕林媚珠不认吗?沈长风断指,他不会责怪或迁怒吗?
蒋劲真是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
如今看到态度发生巨大转变的县令,蒋瑾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想又落实了几分:林媚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兴许会某种操控男人心的秘术,又或者养了什麽情蛊,又或是巫术?难道是什麽奇怪的药?她是大夫,很有这样的可能!
于是当他和林媚珠打了个照面,对上她那美丽魅惑却暗含锐利的眼眸时,蒋劲察觉到危险的意味,怕极了看多一眼会被摄走心神,一时也忘了沈长风有话捎带给林媚珠,脚底抹油跑了。
林媚珠望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蒋劲,捏了捏手中对折好的契书,望着那笔力遒劲得几欲渗透纸张的字迹,眸中神色几番变换,觉得太阳xue在突突发疼,末了吩咐左右:“派人清点银两,给伏波寨的人送过去。”
走出县衙,林媚珠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松懈下来後身上力气骤然被抽光了一样。方才她气得发抖,直至现在满身的血液犹在激沸着。她不知道为何县令前倨後恭,单论陈惠生的义官身份或伏波寨的契书都不至于达到这个效果。
难道是因为初七?可她和陈惠生为了避免给初七招惹是非,从来未曾在外透露过他们的关系。方走两步,脑袋有些发昏,步子也有些虚浮,这才想起这两日来食不下咽又一夜未眠,此时精力已跟不上了,她忙停住脚,伸手要扶那獬豸石像稳住身形。
可那石像触手竟是温热的。
定神一看,原是有人用手臂托住了她,林媚珠轻晃两下脑袋,自下而上看清来人所穿云头履和玉色襕衫,心里头陡然涌出难以言说的依赖亲近之意,恨不得一股脑将这两日跌宕起伏带来的担惊受怕丶庆幸惶恐委屈等情绪全都倾吐出来。
眼眶涌上热意,她想不管不顾地抱着他哭一场,等他像以往一样说一句:“别怕,哥回来了。”
她欢喜地扬起头,对上一双澄澈如秋水的桃花眼,那人笑着望着她,温声道:“十一娘,别来无恙。”
来的不是初七,而是初七的同年,状元郎陆清晏。